这天的郑清很愉悦！
自十多天前进入安宁县后，他从未如此愉悦！因为此刻起，来自上层与同僚的掣肘暂时基本消失！而这，才是体制内干事创业的最大麻烦。
接下来，只要装模作样基层调研一圈，笼络些能冲锋陷阵的有用人才！他就能真正大展拳脚，还有啥能比这更开心？
晚上八点，郑清高效忙完近期该干之事，破天荒早早下班。刚下楼突然想起芳香——她可能又在招待所房间里等！顿时不想这么早回去。
于是，郑清与平世武躲进县委楼乒乓球室——白聂诞酷爱乒乓球！于是各县区、各委办局，都有了宽敞而设施一流的乒乓球室。
万一哪天白聂诞来视察！且有时间又有兴致露一手？尼玛！单位没个好球室可咋办？
安宁乒乓球室原由会议室改建。偌大房间就中间一张球台！其余空间留给观众鼓掌，以及电视台找不同角度拍摄！据说这样……
白书记打得更好！
郑清对此事没有看法！毕竟也算健康运动，至少比魏跃进喜欢找女下属运动好。他只让平世武要了钥匙，偶尔可在这里低调训练。
今晚就用上了，偌大县委楼并无人加班！两人也没开灯，就着窗外月光对练的感觉蛮好……
高强度训练后休息，心情大好的郑清，正回味刚才对练过程。平世武见他心情好又有空！犹豫下后，问起些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既然好几天前，就确切知道白聂诞与劳自行，在分别派人监视你！为何不彻查进而掌握证据？
既然昨天清晨，就对港商焦亚华之事基本掌握！为何昨天不揭露，直接一拳将他们打懵？万一之后焦亚华不来了！他们换成别人，不是让那么多力量白忙一晚？
既然在群山之行有重大成果，且足以惊呆那伙人的眼睛！为何谁也不准透露半点？
等等……
这些问题问得郑清很错愕！因为他既高兴又郁闷。
高兴的是：平世武终于除严守秘密外，已真的在认真思考！郁闷的是这些事，跟平世武真非一时半会能说清！却不能打消他思考的积极性……
尼玛，让我怎么回答你？总不能告诉你：这就是我能当县长！而你只能当司机的原因吧？
功夫要简单直接，若当官也简单直接？尼玛，绝对活不过一集！
一条条解释太费劲，平世武现在层次也未必能听懂！该怎么快速…让他有个入门级别的懂？
此刻郑清发现当老师，可真不是件容易事！想了好一会……
“你吃过水果吧？”
“吃水果很简单吧？”
平世武对这种问题没兴趣，瞪着郑清不作声：你当我小孩子？
是的！吃水果很简单，比如吃苹果！三个步骤够了：洗苹果、削皮、吃。
那是在家里吃、自己吃就简单！若单位规定每天每人都吃个苹果？那立刻麻烦大了！
比如谁来发苹果？
这个苹果重了十克，那个苹果又轻了十克，都一样的职工，你的苹果比他的重了二十克！这是不是太很不公平了？
所以得有制度，规定好一套很严格的采购流程。每一批苹果，得从源头上控制…重量偏差在两克之内！这样大家才会基本接受。但制度要人去执行，那么，还得有人来监督！这样又得有监督管理的程序……
比如洗苹果？
洗一个苹果用多少水合适？这个得研究！洗苹果的地方水花溅大了？地面湿滑了怎么办？万一摔死人了呢！这个更得研究，得有数据支撑，得出方案解决问题……
比如削苹果？
用什么样的刀合适？长短大小锋利度！该采用啥标准？万一弄伤了人咋办？得研究！得培训！
那由谁来组织培训？成立培训委员会！这些培委会成员，为更快更好培训好大家！是否该出国考察学习先进经验？等等等等
那削完苹果吃就行？
错！你以为削完苹果能直接吃？大错特错！
万一哪天有个傻蛋！他一口咬掉大半个苹果？结果将自己给噎死了？你就说这责任该由谁来承担吧。明明可以避免的悲剧！就因你不重视制度建设，不关心职工死活！才发生吃苹果噎死人的惨剧……
所以，这个得研究每一口吃多少合适？口该怎么张最舒服？口型怎样才最安全？这里的学问大着呢！需要一大帮专家、学者！出几十本书的研究成果，才可能会得出结论……
平世武听得愣愣的！
“现在你还想在单位吃苹果吗？”郑清终于问出他的目的。
平世武瞪着郑清！忍住骂人的冲动使劲摇摇头。
“是的！谁都不想！所以，当年南方那个渔村才会那么艰难！当年改革者才如此伟大！但用我们以后乃至今天的眼光看，特么不就吃个苹果吗？有啥了不起！”
“但是，当周围所有人都在挑剔！都要求这个苹果要吃得很科学时。你终于能将那个苹果吃下！示范出来：其实真不用那么麻烦。那个渔村苹果才吃得如此艰难、伟大！”
平世武终于听不下去：“就不能简单洗洗吃？”
“不能！也能！”
“不能的原因是，你在别人主导的环境中，在那些尸餐素位者围绕的环境中。你就得按他们要求吃苹果！结果成为大家都说自己不想吃苹果，或我们都没有吃苹果的能力……”
“而能吃苹果的原因：有人改变了环境！让大家将在单位吃苹果…也当成在家里一样的吃法。这时，大家才会发现：其实谁都有吃苹果的能力。”
“就如我去山南乡之前，大家都认为那里不可能发展起来！我走后，谁都能把那里发展好。其实，并非我比别人更会吃苹果，而是我创造出一个在家吃苹果的环境。所以，他们现在能吃得更好！还能吃出花来。”
平世武愣了半天！试探道：“你是说，没创造出吃苹果的环境之前！你根本不会直接去吃？”
不笨嘛！郑清点头。
“那怎么会这样？”
郑清指指脑子：“思维观念！就如你在家里请客人吃苹果，不会去提醒他，更不会反复叮嘱他：同志！你可别一口吃下大半个，将自己噎死。但如此可笑之事，你在单位会理直气壮去做！尽管吃苹果噎死的概率，比中彩票头奖还难得多！但万一呢？”
“你是说，要让大家将单位的事，都一定程度上当成自己家的事？吃苹果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不错！会用成语了。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要将两种人打下去。一种是顽固坚持…之前在单位吃苹果观念的人，让他们靠边站或当办事员！毫无担当者绝不能让他当干部。另一种人更坏，他希望单位不敢吃苹果，省下苹果他拿回家自己吃！这种人就该送进牢里改造。”
“下面要改变环境太难！上面不知道吗？他们为何不思改变？”平世武很气愤！难怪郑清这么累。
“秦人无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复使后人亦复哀后人。其实，历史规律就是如此！惯性一旦形成就会积重难返。”
郑清不免也心生迷惑而悲凉！历史周期律真的如此强大？
“根源到底在哪里！难道就不能从根本上有效改变？”平世武也被彻底吸引！不停地追问。
“根源在人性！人性其实天然自私而利己。就如我，若非这么有钱，能给平哥开高薪？那我一定会想办法，去给平哥找个好单位，甚至专门折腾个好岗位给平哥。毕竟，平哥给我作出很大贡献！而给我做贡献，至少现在就等同于给国家、人民做贡献！我折腾个好岗位给你，有错吗？比如，平哥没文化但你会开车，我对县交通局长说：是否在安宁成立正股级司机协会？平哥你说他会聘谁来当会长？”
“你是说…冗官冗员……就是这样形成的？最开始的口子就这样打开？”平世武很不确定道。
“是的，缺乏严厉监督的人性！造成冗官冗员，冗官冗员又必为造成形式主义的根源！而最毒的形式主义，必会造成人浮于事！令人做不成真正实事。于是，苹果该如何吃？才能在单位大行其道！”
“形式主义与冗员有啥关系？”平世武还是不懂。
“明明一个县几百公务员做实事，完全够。结果有一万多！那大家都干嘛？让他们闲下来喝茶看报扯八卦！留下精力下班打牌跳舞搞女人？或是上班专门琢磨吃拿卡要？”
“所以就该研究苹果该如何吃？”平世武惊呆了。
“不然养着干嘛？”
“那冗官冗员越来越多，雪球会越滚越大！我们老百姓再勤劳，也养不起如此多不务正业、就吃得死的东西啊！”平世武终于问出真相。
原来老百姓都不笨！只是一直没人告诉他真相，从来没有。
“所以一个个王朝积重难返，一次又一次被灭亡！这就叫周期律。你以为怎么亡的？别人告诉你皇帝荒淫无道？哪个皇帝不想青史留名！不想当有为之君？问题是刚想真正干点啥！立刻就必然英年早逝。事实上，封建王朝最终都将穷死！百姓再勤劳，也养不起庞大而只知公然腐化、横征暴敛！其余事都只会尸餐素位的冗员。”
“就如罗江裁汰四成公职人员！行政效率不降反而大幅提升。却有多少所谓有能力有本事的人！在处心积虑算计我？多少人想我死？其实，罗江再裁两成公务员！都完全没问题。”
……
平世武很兴奋！有一种开悟后的兴奋。郑清却有些苦涩：跟了自己快一年的他，尚且没搞懂官场想做事，想做成事的精髓是啥！又何况安逸县大批吃瓜干部？
真以为是哪个灵机一动？就想出个招商引资的绝妙点子，然后干出很大的经济建设成绩？
尼玛！官场做事就如吃苹果！拿回家吃要啥灵机一动？我就问你：你在家吃苹果时，会不会噎死？但在落后环境中！尼玛请专家来写十本书，出一万个好点子！有用？那些书和所谓好点子，其实都在担心你会噎死……
还得是创造环境，最少也得大幅改善环境！磨刀还能误了砍柴工？
郑清掏出电话，打了两个电话做了点安排！明天下乡调研。
……
回到县委招待所的宿舍，芳香果然已在房间里。
察觉到客厅并没进来其他人，芳香穿着妙曼而清凉出来！直接坐在已脱掉外衣的郑清怀中。
“想过招对练？干嘛不找我！平世武他们早就打不过我了。”
郑清心中又愧又酸又无力！如今芳香在他郑清心中的地位，就如雯雯丽丽一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他费了老大劲，才将雯雯哄出去，但愿她将来能找到好归宿。
而芳香？却哄也哄不走！可自己只愿将她们几个当亲妹妹……
“芳香，昨天的事，太谢…”郑清话未说完，就被芳香的手堵上。
“需要说这个吗？”
是啊！需要说这个吗？芳香为自己的付出，岂是几句谢谢能表达？可她不要钱、不要官！要的……
硬下心肠：“时间不早了，芳香，我该洗洗休息，明天要下乡。”
“是去三山乡？”
郑清一愣：“你怎么知道？”
“跟在你身后这么久，这都推测不出来！你是说五叔白教我了，还是说我脑子太笨？”
“都不是！是我……芳香，芳伯伯…昨天之事对芳伯伯影响不好！下次不能这样。”
芳香紧贴在身上，让郑清有些语无伦次——人家可是大院子弟都公认的四美之一！关键是那幽香……
明明有反应，等会却没反应了！芳香幽幽道：“郑清，你以为雯雯妹子，她会自己去找吗？”
“你…”
“我休息去了。”芳香红着眼睛跳下来！转身走了。
这一夜，郑清又失眠很久！眼前这件事，也成他必须改变的环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