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收到家里的信,说小孙子已经会背诗了,他竟想不起孩子上次笑起来的模样。
想到这里,贾诩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被盘得温润的和田玉佩。
这是他年轻时陪陛下出征,陛下赏赐的,如今边角都磨圆了。
如果这场仗能顺顺利利结束,他真想跟陛下提一提告老还乡的事。
他不想一辈子都耗在“创业”里,也想尝尝自己亲手种下的果实。
比如在自家的花园里泡杯新采的春茶,看场从日出到日落的完整天光。
而不是总在帅帐里对着沙盘和战报,连抬头看云的功夫都没有;
比如听小孙子把新学的诗背给自己听,而不是对着急报上的伤亡数字皱眉。
那些用血汗换来的安稳,总不能全让子孙后代享用,自己也该留一份才是。
其实段攸心里跟明镜似的,无论是智计深沉如狐的贾诩,还是那些跟随自己南征北战、手上磨出厚厚老茧的老臣。
早已有不少人,悄悄动了告老还乡的念头。
他们太想卸下肩头压了半辈子的重担,回到青砖黛瓦的乡野宅院,在院里晒着暖融融的太阳、看孙辈在膝下嬉闹,真正开始慢悠悠的颐养天年!
哪怕段攸一直拿着,“长生”这根泛着光晕的胡萝卜在前面引着。
哪怕他们的身体在秘法调理下,僵硬的关节重新变得灵活,连爬楼梯都不喘了。
花白的头发也添了簇簇黑泽,却终究无法驱散他们骨子里那股积了几十年的疲惫。
就像被雨水泡透的棉絮,怎么晒都透着沉滞。
对于这些,段攸心里虽像被细针轻轻扎着似的发疼,却也只能用铁腕手段强行压住。
案头堆积的军报、边境传来的急信,桩桩件件都在提醒他。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实在找不到能无缝衔接的接替者。
也许,要等那些锐气勃发的后起之秀真正能独当一面,能在议事时条理清晰地接过老臣的话头。
稳稳接管这些老臣的职权,段攸才有可能松口,放他们带着满身荣耀回归故里。
当段攸从沉眠中缓缓睁开眼时,窗外的月光正像碎银似的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转头便看见,坐在床边矮凳上的贾诩正歪着头打盹,花白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呼吸轻浅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沉重,连搭在膝头的手都随着呼吸微微晃动,指节上的老茧在月光下泛着陈旧的光。
段攸心中既有被这份无声坚守触动的感动,又对这位陪自己走过无数刀光剑影的老臣生出深深的心疼。
虽然这老家伙在秘法滋养下,满头白发已大半恢复成墨色。
从前佝偻的腰杆也渐渐挺直了些,连走路都比从前稳当。
但段攸还是能从他偶尔失神的目光里,从他眉宇间那道像刻上去似的倦意中,清晰地看见那股掩不住的暮气。
像深秋的寒霜,悄悄覆上了他的眼底。
段攸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尖像拂过易碎的瓷器似的,轻轻拍了拍贾诩的肩膀。
“唔……”
贾诩像是受惊的鸟儿般猛地一颤,瞬间清醒过来,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刚从梦中挣脱的茫然。
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待看清是段攸,才慌忙起身想要行礼,膝盖碰到矮凳发出“咚”的轻响。
段攸见状,随即笑着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微哑。
“不必多礼!”
“去,让后厨弄点吃的,要两碗热汤面,多加个荷包蛋,汤里再撒把葱花,暖一暖身子。”
见贾诩应声要走,他又补充道。
“等吃过之后,我带你去修炼!”
“心法我已经替你理顺了,保准比诸葛亮他们入门快。”
这话若是搁在麴义没来时,贾诩定然会眼睛一亮,浑浊的眸子里瞬间迸出光彩,连声音都要扬高几分,那可是他盼了许久的机会。
但现在不同了,麴义已经凭借修炼突破了境界,操控着上千座北斗七星阵,击杀着外太空的虫族大军;
再加上诸葛亮那几个年轻人天资聪颖,应该在那艘战舰上修炼,想来也会很快有收获。
贾诩望着段攸,只是微微躬身应道。
“喏。”
语气里少了几分热切,多了几分像古井般的平静,只有眼角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对于修炼,他心里那点期待早已像燃尽的灰烬,再无半分热切。
看着贾诩缓缓起身,枯瘦的手指在案边扶了一下才站稳。
走到门口时脚步都带着几分拖沓,对着外面廊下侍立的侍卫低声交代了几句。
又像只慵懒的老猫似的,慢吞吞晃了回来,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一见他这副“万事不操心”的做派,段攸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这老狐狸,倒是把“松弛”二字刻进了骨子里。
他太清楚了,眼下边境的烽火暂歇,朝堂的风波平定,这老货便又开始心安理得地“摸鱼”。
若是换了旁人,敢在他面前这般懈怠,段攸眉头早皱起来了;
可对着贾诩,他终究是多了几分纵容。
说起来,如果是其他老臣向段攸叩请告老还乡,说不定段攸沉吟片刻便会点头。
毕竟那些人虽有功劳,却非无可替代。
但贾诩要是敢有这个念头,段攸是绝对不会放人的。
这等能在乱世中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能步步为营的顶级智囊,他怎么可能甘心放走?
眼下,自己麾下谋臣如雨,诸葛亮的缜密、庞统的奇诡都已崭露头角,本也不缺出谋划策之人。
但论及能让他毫无保留交付后背的,思来想去,还是眼前这个总爱装糊涂的老货。
自打穿越到这波谲云诡的大汉,他的出身就像道无形的枷锁,牢牢限制着他的脚步。
哪怕段家与河北田家素有往来,他也与田丰有过几次相谈甚欢的会面。
可最终,段攸始终不敢真正重用田丰。
甚至在权力制衡的旋涡里,间接将那位刚直的谋士逼上了绝路。
他至今还记得田丰临死前那双带着不解与悲愤的眼睛,像根刺扎在他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