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作“阿灿”的少年听到这一声言语,他赶忙穿戴起甲胄,抽出腰间刀刃指向柳凡情。
“你...你不能杀我!我还能帮你做很多事情...我还有用!”
柳凡情拧转手腕的同时,不慢不紧地向少年靠去,双眼之中只剩下了讥讽和鄙夷。
后者急中生智,连滚带爬地冲到自己姐姐身边,他用一种近乎祈求的声音说道。
“姐姐...姐姐...救救阿灿,你就说...你愿意侍奉这位大人一辈子...让你的好弟弟能活下去...好不好...”
“阿灿你就是...一个畜生!滚!”
双目已眇的女子一把将其推开,抬手再次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从其指缝间渐渐流出血泪。
“那你的贱命换我一条生路,有何不可?就算是阿爹、阿娘他们如今还在,也会让我活命的!我才能为家族延续香火!”
少年起身就要给自己的姐姐来上一巴掌,可就在他手臂高举之时,一道刀光在他眼前闪过!
下一瞬,少年的右臂就凭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随后落在了地面上。
啊啊——啊——
“我的手...大人我错了...求你留小的一条生路...我不想死啊!”
柳凡情看向那摇尾乞怜的少年,又看了一眼缩卷在角落泣不成声的女子,脸上表情越发趋于淡漠。
“先前给过你机会了,不过你选错了...”
话音刚落,先前斩去少年的刀光再次亮起,温热的鲜血从其脖颈位置流下,名唤“阿灿”的少年就此殒命。
女子虽是双眼看不见,但也清楚周围发生了什么。
“谢谢...谢...”
“无需言谢,乌尔巴林也算是毁于我手,你往后大可恨我...”
女子凭借着声音,回想起那一夜出现在他们帐篷外的男子,她本能地伸出双手...想去抓住柳凡情的手。
后者连续退了两步,发出一声叹息之后,很快就消失在了原地。
只有一道提醒的言语,回荡在这俘虏方阵当中。
“不过三个时辰,焚骨三山军阵必会大乱,囚禁你们的枷锁已尽数打破,尽可能地逃吧!回到你们的故乡...莫要再被抓了去。”
昔日孤身入漠北,大开中原的玉面握刀书生郎,如今一言可断万人生死的焚骨三山柳先生,都非他心中所愿。
他柳凡情更想做那仗剑游侠儿...
在铁戈里木的指挥下,原本囤积重兵于赤阳关北门外的焚骨三山之流,此刻已经改成围困赤阳关其他三道城门,只留下极少数的兵力进行佯攻。
而此刻受困于赤阳关内的御牛化及,在其众多死士的联合协防下,已经跟谢乾过招数十个来回。
他在一次换气过程中,斜瞟了一眼城外景象,发现攻势远没有他预想中的猛烈。
【妈了个巴子的...那铁戈里木到底在干什么!】
也正是他这一瞬间的迟疑,禅杖再次朝着御牛化及的面门袭来,他反应过来后赶忙抡起手中仿制龙剑。
铛铛——
“御牛化及...看来这城内、城外你都摇不来人啊?”
“谢乾,你莫要得意!时间长了...我坐下儿郎们都会反应过来,届时你这些残兵败将,如何能胜得了我?”
御牛化及拼死反击,用尽全力挥舞手中龙剑,每每有躲避不及的招式袭来时,他抬手便抓取身边一名死士的身体用来格挡。
反观谢乾一方,他腰间的那柄龙隐一直不曾出鞘,只用一柄锈迹斑斑的禅杖,就打得御牛化及和他周围的死士毫无还手之力。
只要时间再耗得久一些,如果御牛化及没什么后手,今日恐怕是要毙命于此了。
每逢御牛化及想要找寻时机发射响箭,都会被城楼上蹲守的镝若须出箭拦阻,就像一副狗皮膏药般要死不放了。
眼前周围死士越来越少,前去突破城墙拦阻的焚骨三山兵卒也在随之减少,御牛化及心中一沉,只得将自己的后手提前使了出来。
御牛化及在一次跟谢乾兵刃相撞后,整个人借力倒飞而出,在这个过程中他从衣袖内摸出了一枚药瓶。
他将药瓶高举头顶,随之用力捏碎!
药瓶内似乎是一种带着腥臭气味的血液,浇灌在了御牛化及的脑袋上,很快那诡异的血液竟是开始遍及他的全身各处,并且在其裸露的双臂位置,开始出现一些不规则的血色裂纹。
原本驻守在城楼两侧的林满六、叶无祈同意注意到了他的变化,近乎同一时间看向了御牛化及。
“这些血...格外鲜美...”
达日看着御牛化及此刻的模样,一时间双腿发颤。
她赶忙向谢乾提醒出声:“那是...违背长生天的逆转之法!我在漠北其他部族的古书内...见过这种秘法...”
长生天,是漠北一些土着部族的信仰,但在这信仰的对立面,便是一些部族暗中举行的逆转仪式。
在那些不受长生天眷顾的部族看来,长生天并非至高无上,他们会通过逆转仪式,将这位主宰一切,养育大地万物的神明拉下地面,成为他们的“仆从”。
此法有名——禁断。
是以漠北境内十七种珍贵草药,与各部最为健硕的牛羊之血混合在一起,最后存入少女的腹腔内温存,在少女死后的第七日将其刨出,密封在罐中加以供奉。
相传,只要涂抹过“禁断”之药的人,短时间内就具备将长生天从天幕之上拽下的能力。
谢乾一脸不屑地看向御牛化及,他将手中禅杖向后一抛,径直钉入车辇前方的地面中。
随着谢乾离御牛化及的位置越来越近,他腰间的那柄龙隐也随之出鞘。
“哪有什么长生天...往后漠北一城一地,只会知我谢乾之名!我活一日...漠北便安定一日!”
说罢,谢乾手中龙隐已尽数出鞘,朝着那满身腥臭的御牛化及便是一剑斩出!
横江断潮!
御牛化及的反应速度,比之先前要快上了许多,于外人看来真有可能是那“禁断”秘法显现了。
可多次经历死战,又或是对于双方出手有所估量的林满六、叶无祈二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御牛化及捏爆了的秘药,应该是能短时间内刺激他的全身经脉,迫使其能提前透支生机来强行御敌。
“可要前去相助?”
“走!将那御牛化及逼至绝境,今日赤阳关一战才算圆满!”
林满六率先一步跨出,手中夏鸣蝉更是比他先行一步。
剑势飞孤鸾!
叶无祈一脚将眼前的焚骨三山之流踹倒在地,随后立刻脚踩城头,朝着车辇方向大步跨去。
“王爷,我二人前来相助!”
有了林满六、叶无祈两人帮忙掠阵,谢乾比之先前更要得心应手!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御牛化及周围的死士,皆被林满六两人击杀当场。
如今的车辇之上,只剩下了他们四人。
御牛化及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息起来,他强行杵着那柄仿制龙剑,以此让自己不至于太过难看。
“谢乾...不对,该叫你一声寒川王才是...今日是我栽在这里了,往后可不一定!”
“城内焚骨三山之流,迟迟未能来此营救,御牛化及你就不好奇是为什么?”
“不过是那乌达尔、牛木平之流成不了什么气候,他们的无能与我何干?我今日想走,不光是他们拦不住,就连你谢乾也拦不住!”
谢乾学着御牛化及的模样,同样双手杵在龙隐之上,脸上笑意比之先前更甚。
“御牛化及今日自然来去自如,可没有这些依仗的赤戈王,往后在漠北如何立足啊?”
御牛化及被说到痛楚,浑身上下随之颤抖起来,其手臂处的不规则裂纹逐渐开始向躯干位置蔓延,最终朝着心口所在汇聚。
就在御牛化及准备拼死一战时,赤阳关外突然有一人脚踏云梯,躲过了床弩击射,越过了投石侵袭,最后在月寒枝等人的拦阻下,成功穿过赤阳关的城墙,最后停在了车辇的正上方。
“王爷,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熟悉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御牛化及不敢置信地看向车辇的正上方。
只见那人抬手一扯,将身上的甲胄谨慎褪去,甲胄之下是一袭文士儒衫,腰间跨有一柄长刀。
“诸位,莫要怪柳某不请自来!”
“凡情助我!”
此刻的御牛化及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活命浮木一般,心中逐渐燃起了希望。
柳凡情一步向前跨出,最后落在了御牛化及的身前,手持长刀指向林满六几人。
“凡情稍后会向王爷请罪,如今非常时刻,还望王爷听从凡情安排!”
御牛化及大笑出声,连续后退了数步,最后坐回了那属于他的王座。
“有凡情在此,本王倒是要看看...你们谁能杀我!”
柳凡情没有看向身后的御牛化及,只是注视着林满六三人,他用一种极其陌生的表情将三人扫了一遍。
“诸位以为,我焚骨三山征伐各处,为何要带上这笨重的车辇?”
柳凡情言语出声的同时,右脚往后稍稍移了半步,踩动台阶的一处暗格,随后他又将手中长刀劈斩向一处扶手。
不过眨眼功夫,林满六三人脚下的巨大车辇,好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车辇的正前方一分为二,从中显露出一门通体黝黑的炮管,车辇两侧同样跟着出现四门稍小的炮管。
透过炮管和凹槽的缝隙,林满六立即看清了藏匿在车辇内的人影。
不正是先前追击他们,最后仓皇遁走的十二相嘛?最后剩下的几人,竟是被秘密安排在了其中!
御牛化及坐于王座之上,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座下的华贵车辇,竟能变成这般模样。
“凡情不光是大才之人...对于这天工之术,也有见解啊!”
“这一切的准备,都是为了此刻!王爷且等我将贼人退去,我们便带人一起走!”
柳凡情收回长刀指向左侧屋舍,竭力嘶喊出声。
“放!”
从左侧的炮管下立即喷涌出一股黑油,紧接着炮管之内就弹射出了一枚火弹!
火弹在黑油的加持下,瞬间便燃起了熊熊烈火,将车辇左侧的屋舍尽数吞没。
柳凡情挥剑又斩,这一次根本不需要他再出声言语,
一如先前的黑油和火弹瞬间射出,来势汹汹的火蛇将车辇右侧的屋舍也尽数吞没。
不过是几息功夫除却车辇以外,道路两侧已是火海一片。
“诸位,若是想跟上来...遍跟吧!”
柳凡情言语完毕,车辇的后方同样喷涌出火油,随后砸出数枚火石,径直撞向了赤阳关北侧城门。
先后尽力过两次大战的赤阳关城门,怎还能经受得住这火石的轰砸,不一会城门就被击溃。
“走!”
柳凡情一声令下,原本需要数十名俘虏推动的车辇,这一刻竟是自己动了起来!
在这一片火海之中,林满六一行人注视着狂笑不止的御牛化及,目送着举止怪异的柳凡情离去。
他们谁也没有往前追上去...
最终,是人群后方突然出现的一人,点醒了在场众人。
“既是围三放一已成,寒川王可以派人追击了,稍后城中余党交由我三人即可!”
言语出声之人,位于火海外围,陆风白、叶当听、薛唐三人到了!
三人三骑并列,陆风白将手中漆夜刀高举过头顶,以此向谢乾表示自己有十足的把握。
“陆庄主既然这么有能耐,将这赤阳关彻底打扫干净以后,就追上来?”
“可以!”
“好——”
谢乾朝城楼之上的镝若须比了个手势,后者立即拉动手中传令响箭。
不一会,原本位于城中各处清剿贼人的覆雪骑,很快就汇聚在了赤阳关北门位置。
将眼前火海尽数浇灭以后,谢乾从一人手中接过战马,转身再次看向陆风白。
“赤阳关内善后事宜,就交由陆庄主了...追击御牛化及一事,就交由谢某办!”
谢乾翻身上马以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次开口出声。
“陆庄主,得向你弈剑山庄讨要两个人!”
“满六还有月姑娘一并前去就是,至于另外一人,就要看看人答不答应了!”
陆风白与谢乾一同看向一人,自柳凡情前来营救御牛化及以后,便不再言语的叶无祈。
“我们都明白那柳凡情的用意,叶兄何故踌躇不前呢?”
叶无祈晃了晃脑袋,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秋寂寥。
“本有更直接、更干脆的办法,非要如此行事...就当还林少侠赠剑之情,走上一遭又如何?”
原本刚刚那一场必杀之局,有谢乾位处对阵核心,又有林满六、叶无祈两人相助在侧,那御牛化及身死当场只是时间问题。
但柳凡情的意外出现,打破了刚刚的局面,硬生生将那御牛化及将死之躯,给重新盘活了。
为何如此行事...完全是出于柳凡情个人的私心。
他将城外兵团有意一分为三,其一是为削减北城位置的进攻兵力,其二就是为刚刚的那一刻。
如果御牛化及身死城内,焚骨三山的确会分崩离析,但是漠北一地,往后怕是要分出一个又一个的“焚骨三山”。
这样就无法彻底根除,这一个常年荼毒漠北的“病灶”...
但只要御牛化及可以仓皇北逃,位于赤阳关三面的焚骨三山之流,势必会先后跟上他的步伐。
在这种各个兵团分散,且拉成一字长蛇阵的北逃行军队伍中,想要对于一些吊车尾的兵团进行逐个击破,完全不是什么难事。
这便是柳凡情想要的结果...此战过后,不能再有新的“焚骨三山”。
......
位于北逃队伍的最前方,自然是御牛化及所在的车辇了。
他看着后方逐渐跟上的队伍,先前那股将死的窒息感已经荡然无存。
“凡情啊...先前本王猜忌之事,还望你莫要怪罪。”
“那些事情,的确是凡情没有跟您提前商议,是凡情做得不对。”
“无妨!本王知是你不愿见那屠城之事,所以才会将入城之人尽数斩杀,不过是以此泄愤罢了...”
不等御牛化及把话说完,柳凡情便转身看向他。
“今日解救一事,是为报昔日知遇之恩,此番前来...凡情也是为了请辞的。”
“什么!”
原本御牛化及还想向柳凡情许诺,往后征讨各处尽量避免屠城之事,总之就是想以此作为权宜之计,让柳凡情能彻底心安。
可听到柳凡情居然想要请辞离去,御牛化及刚刚才平复的心情,此刻再一次怒气攀至顶峰。
“柳凡情!本王可有哪里亏待于你!”
“不曾...”
“那你柳凡情,为何要在此危难关头,弃本王而去!”
“凡情能做的,已经都做完了...”
“那谢乾的追兵可就在后方,只要是你柳凡情还在一时,也能祝本王御敌一时!什么叫都做完了?”
“凡情先前已经说了,刚刚城内解救一事,就已还清了知遇之恩,往后凡情想要做的...就不是什么焚骨三山二把手了。”
御牛化及怒火攻心,抬起那柄仿制龙剑就要朝柳凡情斩去。
霎时,剑刃停在了柳凡情脖颈外一尺处,后者往前走了一步,其脖颈与剑刃已不过分毫之距。
“稍后可以继续向北远遁,凡情下车之后会向后折返,再为焚骨三山拦上一拦,以此行尽往日君臣之宜...”
“滚!”
御牛化及将手中兵刃一收,再也不去看眼前的男子。
他只觉今时今日的焚骨三山,好若大梦一场,成也虚妄,败也虚妄。
有你柳凡情,焚骨三山得南下中原的机会,有炎阳扶正之王号,有一统漠北力抗那谢乾的实力。
无你柳凡情,焚骨三山恐无法南下中原,但也能成一时一地的漠北霸主,故没了便没了!
等到柳凡情行下车辇,御牛化及看着那名与自己背道而驰的文士,心中先是不甘...很快又转为癫狂。
“传我命令...”
“王爷有何吩咐!”
“派一队人马盯紧那柳凡情,倘若他不能为本王拦阻后方追兵,就得将其格杀!”
只要你柳凡情死了,我焚骨三山也就从未有过什么柳先生,往后是兴是亡...都是我御牛化及一人之力所致!
柳凡情御马疾驰了不过半里地,身后就跟上了数十骑焚骨三山的兵卒。
有一名带头的将领加快马速,不一会就跟柳凡情并驾齐驱。
“柳大人,王爷派我等前来相助!断然不会让柳大人一人去面对那些追兵。”
“不听话的棋子,只有一种结果...你们无需等到我跟那些追兵会面的时候,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此言一出,那带头将领面色一僵,随即强作镇定地回应出声。
“柳大人这是哪里的话...王爷从始至终都很尊敬柳大人,如今不过是道不同...怎会对柳大人痛下杀手呢?”
柳凡情自嘲地笑了笑,侧头看了那带头将领一眼。
“那柳某就给将军一个理由,如何?倘若柳某自从进入焚骨三山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谋划着如何覆灭焚骨三山...将军还会帮那御牛化及找补嘛?”
带头将领听到柳凡情的这一番话后,整个人瞬间扯动缰绳勒马停步,与柳凡情尽快拉开距离。
“柳凡情!你怎么对得起王爷的赏识!”
“我柳凡情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何故要对得起谁了?”
柳凡情拨转马头,看向自己周围不远处的数十骑兵卒,随即又看了看不远处主道上的北逃队伍。
他继续开口出声道:“你们数十骑人马,想要追上并擒下柳某不太实际...最好是跟那些北逃的兵团知会一声,不然今日柳某还真不好死...”
“柳凡情,休要猖狂!你不过是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书生,又怎会敌得过我们这些久经沙场之人!”
听着“久经沙场”四个大字,从后者的口中说出,柳凡情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始放声大笑起来。
“那诸位怕是不知道...先前每逢征讨部族时,那些杀人最盛者...死于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