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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趣阁 >  行行 >   五六五 念念难忘

沉凤鸣本来觉得找夏铮问问朱雀府那个小厮的去向最为便利,可转念一想,原初黑竹调查这桩无头假令的始末就是为了给夏铮个交代,结果反叫他来帮忙,实在丢脸至极,不如还是听秋葵那时候的意思——去寻邵宣也。

他是叫上秋葵一起去的,秋葵于此没有推脱。邵宣也则带上了夫人。四个人相约在南城两相便利的一处食肆里碰面,在外人看来,仿佛两对夫妇好友于春芽微萌的时刻聚首欢谈——只是一对二十余岁,一对四十上下,有那么点“忘年”罢了。

既然见了面,免不了要问起依依。秋葵估着依依临盆的日子早则三月,迟也超不出四月,在此之前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有机会相见,只能设法准备了一些孩子出生时所需之物,送与邵夫人。邵夫人挺着填高的肚子接过了,诸般感谢,四人随便聊了一些近日京中之事,只是坐在一起的时间并没有太久,邵夫人便感乏累不适,央秋葵陪她先回家去。

乏累不适自然是假,秋葵想见依依一面是真,邵宣也和沉凤鸣当然都明白个中意思。两人走了之后,沉凤鸣才细谈起关于那个小厮的事。邵宣也固然并不清楚朱雀府里那些个家丁仆随现今谁去谁留,不过府里确实走了不少人——有靠山的没靠山的,遇到这样前途不明的情形自然都得给自己另谋出路,这不出奇,再者一个主人不怎么住的宅邸本来也不需要多少人伺候养护,禁城里头自然有管事的安排,故此人应该是大大少了。沉凤鸣将从秋葵那里听来的小厮名字告知,请他设法打听下,如果能找到此人下落,希请约至外城一见。邵宣也便也应了。

找人倒也顺利——那个小厮还留在府中,并未离开,邵宣也择日专派了个人将他护送到了沉凤鸣面前;问话也算顺利——小厮有印象沉凤鸣手中的那枚黑色扳指,因为夏琰重伤被送回府之后便是他给换的衣服,扳指当时就在夏琰身上,正是他取下来和其他随身之物一起收起来的。仅凭这些其实无法作出什么有用的判断。夏琰回府前扳指有没有被人动过,收起来之后发生过什么,依然没有答桉。不过这些本亦在意料之中,于沉凤鸣而言,这只是理顺一切现有线索和逐一排除与此事有关之人的过程中不可不做的一件事而已。小厮的所知当然理应如此有限,存心诱导之下,他也并无什么异常表现,整件事的突破之处果然并不在此。

比起这件事,这几日又有了两件新的事情值得关心。那日秋葵从邵府回来后说,依依有点不太对。说不出哪里不对,她的脸色、脉象都不错,邵夫人也说,她起居如常,腹中胎儿也一切都好,再有两三月孩子便可出生,可——不知为何,秋葵还是莫名觉得她有点异样。可惜沉凤鸣贸然再去邵府一趟实不妥当,便只能安慰秋葵,或是她思虑过度了。

这般安慰当然没什么用,只是,沉凤鸣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一直以来的那种“夸夸其谈”的能力,与秋葵的相与似乎也只剩这些疏离的对话了。他本应觉得还拥有与她对话的理由总须值得高兴,可是每次讲完分开,他都觉得,就算是那时与程方愈这等仇家合力护送夏琛而不得不交换只言片语,也好像比现在与她热络。他于此中的无力感仿佛更甚过了与她数度生死片段时的听天由命——这世间求所谓两心始终如一,是不是本就比求生死本身更难?

另外一件事,是那天食肆里听邵宣也说的——跟随夏琰前往青龙谷的那天,侍卫司在山径上发现一具坠崖的尸体。邵宣也原本是待夏琰回来处理,故此并未与人多提,此时却不得不提了——只因他是借身份便利将这尸体暂藏在大内的冰窖之中,可冰窖再是冷,一具尸身终究经不起久存,天气暖起来,禁城后宫,内务厨头,需用冰块的人自然便要多,再是藏得隐密也有被人发现之虞,总是不妥当。夏琰既然遥无归期,他只好打算近日将尸身运去外面埋了作罢,既然与沉凤鸣见面,当然便问问他有无可能,让黑竹派些人替他接个手,把埋尸这件事完成,也省得还要动用侍卫司的人出城,多生口杂烦琐。

沉凤鸣心知这一向欠了邵宣也夫妇不少人情,当然是答应了。他虽然很好奇这具据说夏琰认得的死尸会是谁,却也并未多想,叫了身高人壮的阿卜带了几个人去帮办。不料这日几人却径直将尸体带回了总舵来。

“戎机!”阿卜只用两个字,就解释了原因。

那具尚能够辨出面目的尸体,是曾与阿卜共事于马斯一侧的“戎机”,总舵里凡来了一年往上的,多也晓得这个代号。但或许只有沉凤鸣于此最为震惊——他以为戎机觉得那天与自己话不投机才再不露面,却怎知他竟已死于非命。

尸身的痕迹已经不再新鲜,但沉凤鸣还是尽可能勘验了一遍。他在这大半个时辰里大致思索出了一点蛛丝马迹——戎机身上的衣服同当日来一醉阁时一样,还是治丧时的短衫束袖,想必那几天一直在禁城里为朱雀的丧事劳作,但朱雀出殡之后,外来的丧队也都撤走了,灵堂内外留下的只有府中人,而自己当时在朱雀府进出过,也确未再见到戎机,他那时当然已经离开了。从那天到邵宣也所说的发现尸体之日其间约莫有三日,且尸体是在青龙谷附近发现,夏琰又认识此人,最合理的猜测——他正是那天被夏琰派去送战书的那个信使。

这个猜测在他后来与小厮见面时也顺便求证了。沉凤鸣当此时与邵宣也一样着恼——分明夏琰若是立时回来或就能立时得到答桉的事,偏因他顾自出走错过了找出真相的时机。而今——被戎机一口咬掉的那块皮肉不管是什么人的什么部位,大概也都在渐渐长好,就算或许能留下疤痕,至少早已经不再流血痛痒,引人注目,要找到凶手当然更变得大海捞针。也只有——被折断的脖颈和淤紫的咽喉或许明示着那凶手右手劲力之大,不亚于擅于此道的马斯和三十——马斯当然是死了,而三十那时右手已然尽废,以这等手法杀人当然是断断做不到的。除此以外,更有谁?

二月过半了。就连沉凤鸣终于也渐渐不那么沉得住气,开始怀疑夏琰到底是不是真还记得该要回来。如果刺刺找到了他,他们两人不顾一切相携远去倒也是个说法,可——整整一个月一醉阁只等来了刺刺一封信,信里说,她并没有遇上夏琰。

这封信是从梅州发来的。非但,刺刺并无在梅州找到夏琰的踪迹,甚至各方打探,夏琰根本没有来过梅州。她说接下来要去别处找找——没有说去哪里,不过沉凤鸣从这不甚平静的字迹里读到了她的一些慌乱——那个夏琰,好像真的脱出了他们自以为是的乐观猜想,好像真的——要从一切过往中消失退去。好笑的是,一个月前卫家兄妹就在风月盏那顿酒上误以为夏琰马上就要回来——他们想必将那消息告诉了卫矗,而卫矗不知又与谁说起过,这临安城、那东水盟,不知有多少人风雨欲来或是望眼欲穿,此时——一定也觉得气馁了吧?

凡所有关之处,似乎也已渐渐习惯了夏琰的缺席,蠢蠢欲动地计划起了没有他的未来。沉凤鸣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即使自己或许真有一日要成为手中这枚扳指名正言顺的主人,他还是不喜欢那些言语和神情的暗示——每每想起,都好像看见那一日宋然说出这些话时,令人不适的谦逊微笑。

内城里早已暗潮涌动。诸方已经提报出了关于禁城司防的各种取代之法,待得圣批选定后,暗潮只怕便要化为明潮,夏铮这个临时首领便越发显出是一切落定前的暂渡。除了表面上自是恭敬,谁也没将他太当一回事,反正哪日一道旨下,他便要立时卸下这身衣袍,再赴南方任上。而到了那时,夏琰当然也永远失去了属于他的机会。

不过至少目下夏铮依旧手握重兵,故此夏家庄决定应邀前去二月廿日的孙卫大婚,沉凤鸣便没出声阻拦。他还是特意为这趟喜延调了一组人——谁知道呢?有江南武林之会车鉴在前,他可不敢冒险。

他犹豫良久还是没有邀上秋葵——这等或暗藏杀机之所在,秋葵武功已失,实在不必涉险。想那卫家兄妹大约也不过是兴之所至随口提及,谁又真会将谁放在心上——比起他沉凤鸣到底一个人来还是两个人来这等细枝末节,多得是更值得他们上心的事。

孙家无愧其豪富之名,尚未到得正日,喜气已铺张了大半个临安城。听说前两年孙复的长孙成亲,倒还没这么豪阔,大约是这两年生意越发好了,加上有了东水盟这一层,请的不光是临安城的客人,故此不得不提早几日就为远道而来者多包了好几间上等客栈,又消管着宾客吃喝游玩,自然便闹得满城热闹堂皇。卫家也没闲着,单说卫枫那新开的车马行就一乘空下的车也无,各处迎来送往,好不勤快。西湖边上酒肆茶楼俱是美弹雅弄,不饮也醉,阛阓市集俱是吆喝熙攘,人人满面春风,这二月廿着实成了临安城今年开春第一大节日,便是去岁恭王选妃都远远比不上。

沉凤鸣在十九日傍晚收束了城中东南西北各方送来的消息。东水盟中门派来的不少,但气氛并不像上次江南武林大会那样显得咄咄逼人。或许是明白并不在自己的地头上——或许是仍然忌惮夏铮还拥有大内两司为凭,东水盟看起来好像确实不像有什么特别的谋划。

他听得其中一条是说,东水盟主曲重生午前将将到了临安城,身边只跟了一个人。孙复将他安排在距离孙家不远的一处别院落脚,又请他到府中吃了一顿午饭,曲重生下午却独自出门去了,傍晚才回到别院里。

沉凤鸣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人显然是没缀住曲重生,否则焉能不知他下午到底去了何处。他并不觉意外。曲重生要是不警觉,也就不是曲重生了。他当下问了问别院的所在,趁着街市华灯,便往那个方向过来。

别院很安静,应是孙家出于对东水盟主之重视,特意辟给他和随行盟使单独居住的。不过别院的守卫只能算普通,沉凤鸣很轻易便越过院墙,悄自靠向那间亮着灯的主屋。灯火映出屋中两个正在说话的身形,等了片刻,一个人从屋中出来,去了侧面客舍。

他依稀辨出此人的身形——似乎是在建康大会上见过的“戴廿五”——东水盟的所谓“左右袖”之一。这让他忽然有了个猜想。他越发靠近过去,将身贴至主屋墙外,轻轻咳了一声。

主屋里的灯火仿佛动了动。然后,窗忽开了一线,有人探出头来。

“三十。”在屋里人出声之前,沉凤鸣已经先叫出了他的名字。

果然如他所料——这回的“曲重生”又是个替身。三十也不多话,开了门容沉凤鸣闪身进屋。屋里的水盆还浮着白巾,显见三十方才正在洗脸。

沉凤鸣老实不客气地就往他桌边一坐。“怎么又是你,孙家不配他曲重生亲自来吗?”他出言讥笑,“不是说——孙复都快是副盟主了?”

三十很是艰难地用一只手绞干了白巾,简短道:“他另有要事。”

“可真忙啊,又去算计谁?”沉凤鸣将他打量着,“就你这只手——不怕被人看出来?”

“来喝喜酒的,又不是来杀人。”三十转身挂起白巾,“你不用这么紧张。”

“我只是怕你现在……易容起来不大便利,万一有点什么意外……”沉凤鸣笑了笑。

“劳你挂念了。”三十漠然在他对面坐下。

沉凤鸣便探过身去:“你们这次——真没什么额外的动作?”

三十伸了伸胳膊:“你看我能做什么额外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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