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安矮身躲在石头后面，看到念瑶往前走远了才回到柳树林。
罗安挑了棵视野最好的柳树，将大师姐的骨灰罐埋在柳树旁，再将草皮放回到原地，用手压实。
春季新长的茅草刺着罗安掌心，带着轻微的刺痛。他轻轻抬手，被压弯的茅草渐渐舒展伸长，跟旁边的草地融为一体，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异常，不会知晓这里埋着一个人。
太阳在云朵里穿行，天色一会亮一会暗，亮时刺眼，暗时阴沉。
天边有乌云，今晚应该会下雨吧？那大师姐就可以安心出来，看看她的故乡，看看她念想的明圣湖。
时间过得真快，一回首就是二十年。为了他，将人生最美好的二十年耗在太微山上，值得吗？后悔吗？
罗安躺在旁边草地上，就像小时睡在大师姐旁边。他闭上眼睛，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落到草叶上，斜着滚入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明看到罗安从柳树林边小路走上去，可念瑶绕了大半个明圣湖都没看到罗安身影。
念瑶盯着手里的短锄和铁锹，直到眼眶发胀，她在这里等罗安，想跟他一起安葬大师姐的。
可是，罗安躲着她不想见她。念瑶用力将短锄和铁锹扔到湖里，湖水飞溅泛起层层涟漪。
她盯着层层扩散的水波，想到大师姐那句：如遇风雨大作四下无人，我便化为游魂，在明圣湖里肆意飘摇。
念瑶扯下外套纵身跳到湖里，她绕着明圣湖游了一圈，最后站在湖中心，仰头望天。
泪水顺着脸颊滑过嘴角落到湖里，旁人根本分不清那是湖水还是泪水，若非念瑶尝到嘴角的咸味，也分不清。
为什么哭？该哭的人是罗安！罗安都没哭，她哭什么？
为什么这么难过？总不能因为罗安躲她，那是为什么？
大师姐说：恳请师弟将我葬在明圣湖边的柳林里。我已在太微山上完成使命，便让我在明圣湖边享受鬼生。
安良辰说：二十年过去了，你们依旧只想着自己的功名前程，可有替他想过一星半点？
罗安说：“我都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爹娘亲生的？”
许生说：“我知道你不会眼睁睁看着薛家落入如此惨状。”
大师姐之死逼得罗安回南越，秦九之死逼得罗安重新审视兄弟关系，许生更是借势，一步步将罗安逼到了太子之位。
念瑶一直觉得奇怪，以秦九的身手和智谋，就算死也不该死得那么窝囊，谁料竟是个局中局。也不知是秦九主动选择，还是许生从中作梗。
大师姐的死是阳谋，秦九的死是阴谋，偏偏她还瞎掺和。死了的人一了百了，可她还活着呢？
她主动跟罗安说，还是等罗安来找她？或者两人谁也不说，就这样假装下去，都假装对方不清楚。
念瑶张开双手，对着天空大喊：“罗——安——”
声音中似乎包含着千百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悲怨交加，凄厉茫然……
罗安惊坐起来，看到湖中央的念瑶双手伸开，人在水里打转，越转越低，最后落入水中，只余四溅的水花。
罗安原地跳起，正要往前冲就听见虎子凄厉的哭腔由远及近：“公子——公子——”
念瑶从水中冒出头来，像条鱼一样往岸边快速游过来。
罗安干脆后退两步，躲到树后面想看个究竟：这对主从到底怎么了？一个个鬼哭狼嚎像给他奔丧似的？
虎子边走边喊：“公子……公子……”
哗啦一声，念瑶攀着湖堤上的石头，从湖里飞上来落到虎子面前。
虎子就看到个湿淋淋的人影从天而降，落到他面前，披头散发，吓得魂都掉了，转身就跑：“鬼啊……”
念瑶扣着他的肩膀，就被虎子一个过肩摔扔在地上，接着看到巨大一只脚朝门面而来。
念瑶大喊：“是我！”
虎子眼睛都不敢睁大，全凭直觉反击，听到声音时脚停在念瑶脸上一寸高处。
念瑶趁机双手拉着虎子脚踝往上一抬，虎子立时摔在地上，疼的惨叫连连。她站起来，双手将脸上头发拂到脑后，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你说谁是鬼？”
这比鬼还恐怖。虎子从地上爬起来：“帮主，公子人呢？”
念瑶白了他一眼：“跟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再叫我帮主。”
“一日为帮主……”虎子不敢说完，转口道：“夫人，公子呢？”
念瑶道：“你找他做什么？”
虎子立时哭丧着脸：“夫人，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你一定要替我求情啊，我不是故意害小公主的。”
什么？念瑶不敢置信：“你害了小公主？你怎么害了她？”
一两句话说不完，虎子绕过念瑶，继续找罗安：“公子，公子……”
虎子喊着喊着要哭了，念瑶不明所以，只得跟在他后面喊：“罗安，罗安……”
公子……罗安……公子……罗安……
整个明圣湖都回荡着两人的声音，刚刚还是哭丧，这会妥妥叫魂。
罗安从柳林里钻出来，站在两人后面的湖堤小路上：“什么事？”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念瑶和虎子同时打了个哆嗦，两人转身看到罗安，念瑶刚要说话：“你……”
虎子扑通跪在罗安面前，抱着他的腿哭喊着：“公子……”
这世道怎么了？一个两个男人都抱着他的腿哭。
弱女子哭起来梨花带雨或许能激起他的怜悯之心，这山般壮实的男人哭起来简直如山崩海啸摧枯拉朽。
虎子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小公主的，实在是宫里没得吃的，我也是没有办法……”
念瑶顾不得问罗安躲哪了，震惊道：“……你吃了她？”
虎子和罗安都被念瑶吓到了。
罗安揪着虎子衣服要拉他起来：“起来说。”
虎子不肯起来，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激动反驳：“我没吃她，我只是吃了她的鸡腿……”
吃了她的腿？
念瑶吓得脸都白了，她看到罗安后退两步避开虎子，赶紧道：“你别急，这中间定然有误会，虎子不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