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涛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屋顶，回想着下午连长说的每句话，他的心情顿时亮堂了很多。
他拉开抽屉拿出纸和笔。
静：
当我提笔的时候，养殖场的灯刚熄，窗外只有虫鸣和猪栏里偶尔的哼唧声，空气里飘着挥之不去的饲料味，现在我的生活，和我想象中部队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肯定想不到，以前总跟你吹牛逼说要当训练标兵、拿军功章，现在成了个每天和猪羊打交道的饲养员。
上周外出喝酒犯了纪律，连长当着全连的面宣布调岗时，我低着头，感觉所有战友的目光都扎在背上，那时候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以前训练再苦，跑五公里跑到吐，只要想到你在电话里笑着说“我相信你”，就总能咬着牙坚持下来。
可现在，我每天清理食槽、拌饲料，累倒不怕，就是心里堵得慌，特别怕让你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怕你觉得我没出息，怕辜负了你送我入伍时的那句“好好干”。
夜里躺在简陋的板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你。
想起你送我去火车站时，穿着那件我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站在人群里挥着手，眼眶红红的却还强装笑脸。
想起我们以前在老家的小河边散步，你说等我退伍了，就一起在河边开家小书店，晒太阳、看星星。
想起每次视频，你都细细叮嘱我照顾好自己，别逞强……这些以前觉得稀松平常的画面，现在想起来，每一幕都暖得让人心酸。
我不敢给你打电话，也不敢跟你发消息，怕听到你的声音就忍不住掉眼泪，怕你担心。
其实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只是越狼狈，就越想念你，想念你的笑容，想念你温柔的声音，想念有你在身边的那些踏实日子。
今晚月光很好，洒在养殖场的院子里，像你以前晚上陪我回家时，路灯照在我们身上的光。
我对着月亮偷偷跟你保证，我不会一直消沉下去，就算是当饲养员，我也会把这些猪羊养得壮壮的，等我把功补回来，等我重新站起来，一定第一时间给你打点话，到时候，我再好好跟你认错，好好跟你说我有多想你。
想念你的海涛
深夜于养殖场
海涛把写完的信反复看了两遍，然后叠好放时信封压在了褥子下面。
按照参军前的约定，给陈静打了一个电话睡觉了。
陈静从海涛吞吞吐吐的电话里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没追问细节，更没有问为什么。
几天后，海涛的信还没有寄出，在周末竟然收到了陈静寄来一个包裹，里面是他爱吃的家乡辣酱、一双耐穿的胶鞋，还有一封写得密密麻麻的信。
海涛尽管是内心感到惭愧，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
海涛：
那天晚上，接到你的电话，听你声音闷闷的，我就知道你肯定遇到难事了。
你不用怕我失望，也不用躲着我，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必须事事拔尖”的英雄，只是那个会犯错、会委屈，但永远有股韧劲的海涛啊。
我记得你小时候爬树摘枣，摔得膝盖流血，还硬撑着把枣子塞进我手里。记得你高中辍学，躲在小河边哭了一下午，说要出去闯荡，找一个离家最近的城市。反而你却找了一个离家最远的城市。
你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但你总能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这点我比谁都清楚。
这次让你去当饲养员又能怎么样呢？
照顾猪羊和训练站岗一样，都是部队里重要的事，你认真做就一定能做好，就像你当年把我养死的小仓鼠，后来照顾得胖乎乎的那样。
我从来没怪过你犯错，人都会有糊涂的时候，重要的是知道错了、能改。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你在部队好好的，健健康康、心里踏实，就是对我最好的承诺。
我还在等你退伍后一起开小书店，还想让你带我去看你训练的场地，听你讲部队里的故事，不管是当训练标兵，还是当饲养员，你讲的我都爱听。
包裹里的胶鞋，你穿着干活方便，辣酱拌面条能开胃。
要是累了、委屈了，就给我打电话，哪怕只是沉默一会儿也行，我会一直听着。
你不用在我面前假装坚强，你可以难过，可以抱怨，我永远是你最踏实的后盾。
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春天总会来，相信小河永远向东流一样。
不管你在哪个岗位，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等你笑着告诉我“我做到了”。
永远相信你的静
于家乡
清晨的阳光刚漫过养殖场的围栏，海涛捏着陈静的信，指腹一遍遍摩挲着信纸上“永远相信你”那行字，眼眶又热了。
他把信小心翼翼折好，塞进贴身的衣兜，像是揣进了一团滚烫的光，之前堵在心里的委屈和迷茫，瞬间被这股暖意冲散了大半。
他换上陈静寄来的胶鞋，踩在略带潮湿猪舍里的水泥地上，脚步比往日沉实了许多。
以前清理食槽时总带着敷衍，此刻却蹲下身仔细刮净边角的残渣。
拌饲料时不再随意配比，而是对照着饲养手册一遍遍调整分量，连水温都特意用手试了又试。
看着猪仔们吃得欢实，围着他咩咩叫，他忽然觉得，这份看似不起眼的工作，原来也藏着成就感。
他开始琢磨起门道：观察每头猪的进食习惯，记录下它们的作息规律，甚至趁着休息时间去请教学习养殖技巧。
没过多久，养殖场里的猪羊个个毛色发亮、体格壮实，连之前总爱生病的几头小猪，也变得活泼好动。
连长来检查后勤，看到干净整洁的养殖场和膘肥体壮的牲畜，忍不住拍着海涛的肩膀说：“不错！在哪儿都能发光，这股劲头值得全连学习！”
时间一久，在一次全体军人大会上，连长宣布“海涛同志表现突出，调回战斗班”。
那一刻，海涛攥紧的拳头里沁出了汗，耳畔的掌声混着风掠过，竟让他眼眶微微发潮。
晚饭后，海涛坐在石阶上，掏出手机给陈静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笑着说：“静，跟你说个事，今天连长表扬我了……”
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消沉，满是重新振作的底气，衣兜里的信纸随着晚风轻轻晃动，像是在为他喝彩。
“海涛，连长表扬你什么了？”
“连长宣布，让我回到战斗班了。”
“海涛，那你可要珍惜这次机会了，千万不能再----”
“放心吧！”
回到熟悉的战斗班，摸到冰冷的枪械、穿上迷彩训练服的瞬间，海涛仿佛找回了久违的热血。
这次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冲动莽撞的少年——饲养员岗位上磨出的耐心和韧劲，化作了训练时的沉稳专注。
训练场上，别人练一遍，他加练两遍，五公里越野时带着负重冲线，射击训练时趴在地上纹丝不动，连老兵都忍不住夸：“海涛这股狠劲，比以前更稳了！”
考核日那天，海涛在障碍跑中动作利落如豹，翻越高墙、穿越泥潭一气呵成。
射击环节更是枪枪命中十环，成绩稳居全连前列。
当连长念出他的名字和总分，宣布他获得“优秀士兵”称号时，他挺直腰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目光里满是历经沉淀后的坚定。
考核结束的第一时间，他迫不及待地拨通了陈静的电话，声音里藏不住的激动：“静！我不但调回战斗班了，这次考核拿了全连第一，还评上优秀士兵了！”
电话那头，陈静的笑声清亮又温柔：“我就知道你可以！海涛，你真的做到了！”
风拂过训练场的红旗，也拂过海涛脸上的笑容。
他望着远方的天空，仿佛看到了家乡的小河，看到了陈静站在岸边等他的模样——那些跌倒后重新站起的努力，那些跨越山海的思念与支撑，终究酿成了最耀眼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