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
历史不可更改!
赵福生冷静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在谢景升的耳畔来回的响荡。
“历史不可更改!”
想要违逆历史,兴许会付出更惨烈的代价,却无法撼动已经既成的事实。
谢景升惊吓出一头冷汗。
“历史不可更改——”
赵福生话音再一次在他耳畔响起,语调声越快越急。
谢景升眼皮跳动,脑袋也隐隐作痛。
脖颈处阴寒无比,仿佛有一双阴凉的手端起了他的头颅。
他感到了恐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颈脖,接着转头看向无头鬼的方向:它被范氏兄弟的血脐带捆住,照理说不该复苏杀人。
可此时那种危险的感觉太真实了,是谁在端他脑袋呢?
“谢先生——历史不可更改——”
赵福生还在说话,且在说这话时,加上了对他的称呼。
谢景升又慌又乱,这种情绪最终化为烦闷,接着大声的道:
“知道了、知道了——”
“谢先生、谢先生——”
“谢先生、谢景升——”
赵福生仍在喊,且这些喊声逐渐化为凌乱的杂音,从四面八方往谢景升围攻而来,无孔不入。
这些音量混淆成一团尖锐、刺耳的音量,让本来就因为意识到情况不对的谢景升毛骨悚然。
他忍无可忍,捂住了耳朵,大声的喊:
“不要喊了!不要喊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股大力拽住了他的胳膊。
谢景升的身体虽然分解,但他早就变相借鬼的力量维持活力,身体‘强固’程度甚至远胜普通人许多,非鬼物是难以将他身体撕开的——可这股力量格外凶猛,仿佛要将他身体撕裂似的。
谢景升心中生出久违的恐惧,他激烈挣扎,力量大得惊人。
可同时他又有些力不从心。
仿佛他的手脚都不再听使唤,粘连他四肢百骸的厉鬼煞气变得僵硬,眼皮也重逾千斤,四周的火光变得暗淡,像是即将要被黑雾吞噬了。
就在这时,赵福生那催命一般的喊声又响起来了:
“谢景升、谢景升——历史不可更改——”
“知道了!知道了!别念了——”
谢景升拼尽浑身力量,用力大喊。
喊声一出的刹那,所有笼罩在他身上的迷障瞬间被清空。
谢景升猛地睁开眼,却见原本站在离他身体不远处的赵福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她的双手抓拽着他的胳膊,见他睁眼的刹那,赵福生缓缓吐了口气。
“我怎么了?”
谢景升也并非傻子,一见此景,便知道自己先前出事了。
“中招了。”
赵福生将手一松,接着往头往一侧扭去:
“刚刚——”
说起先前的情景,她的表情有片刻的怔忡:
“我们正说着话,却不知何时睡过去了。”
所有人毫无预兆的进入了一场光怪陆奇的梦境中。
赵福生初始还在镇压无头鬼,可这一场镇压太顺畅了,顷刻功夫,范氏兄弟便将无头鬼捆得严严实实。
接着谢景升表明身份,谢大人惊喜交加。
58年前的封都出现,双方接着说起多年后的事,相互交流经验。
之后的事情皆大欢喜:无头鬼被困入封都的鬼域。
年轻时的封都切割自己的鬼域制成鬼棺,交到刘化成之手。
后来赵福生等人完成鬼案,受镇魔司、天子敕封。
事情发展到这里时,赵福生已经心生疑惑。
……
当初十里坡鬼案时,赵福生已经有被困在鬼梦的经验,她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儿,继而从鬼梦之中苏醒。
待她苏醒时,果然大事发生了。
复苏的无头鬼不知所踪,徒留下满地横七竖八的无头尸首。
四周仍点着灯,但那灯的颜色已经变了,从昏黄变成了萤绿,仿佛点燃的鬼火。
殿内萦绕着一股熟悉的腐烂恶臭,仿佛死人的尸油燃烧后发出的味道。
纸人张来过了。
赵福生一想到这里,心中惊骇。
她与此人打过数次交道,也领教过他数样法则、神通。
隆阳县一战时,本以为已经摸清了一部分纸人张的底牌,可没想到他还拥有这样令人神不知、鬼不觉入睡的法则。
她来不及去追寻纸人张的行踪,一醒便开始寻找万安县的人。
好在万安县的人及许驭、谢景升都还活着。
大家像是陷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中,好似还做了什么美梦,嘴角含笑,身上却煞气缠绕,气息微弱。
赵福生将人一一拍醒,轮到谢景升时,还费了赵福生一番功夫。
他的皮肤枯萎,好似在梦中被吸干了精气似的。
脖颈处出现一条殷红的细线,数根无名的指头掐住了他逐渐衰老的皮肤。
可诡异的是赵福生并没有发现无头鬼的存在!
她甚至借助了三眼厉鬼的力量,开通了第三只鬼眼——鬼眼之下,厉鬼力量无所遁形,但她并没有发现无头鬼隐藏在身侧。
但谢景升却实实在在的即将被无头鬼杀死。
这种诡异的情景令得赵福生心中疑惑不解,可此时随着谢景升的苏醒,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略略放松。
危机解除了吗?
她心中暗忖。
谢景升睁开了眼,眼神茫然,赵福生松开他手臂时,他的手臂无力垂落,‘啪嗒’一声落在身侧。
范必死等人围了过来:
“谢大人到底醒了没有?”
赵福生目光落到他脖颈上,脖子处那鬼手印收得更紧了,数根指印掐入皮肤,皮肤凹陷了下去。
谢景升张大了嘴,无力的挣扎,脖子被这股诡异的力量提起来了。
不过同一时刻,他身体内的厉鬼力量也在反抗。
他好歹也是金将级的驭鬼者,驭使的厉鬼也非一般品阶,无头鬼一时半会儿的杀不死他。
“没有。”
赵福生心往下一沉,摇了摇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义真问道。
“不清楚。”
赵福生摇头:
“纸人张来过了。”
她说这话时,眉头紧皱。
纸人张来过此地,可他何时来的、来时做了些什么,众人却全然不清楚。
说话的功夫间,大殿的另外两个方向有脚步声响起——显然是有来人往崇德殿赶来。
众人神情一变,扭头去看,只见大殿后方的两个角落处,都有一行人鱼贯走出。
只是这群人在迈入殿内的刹那,被灯光一照,随即呆滞在原处。
半晌功夫,这些人的眼睛逐渐闭上,身体如面条般软了下去,摔倒在地角落。
“先把灯灭了。”
赵福生、孟婆异口同声。
蒯满周出手。
她长发飞扬,倏地化为数条鬼线往四面八方飞出,卷住石灯柱,黑气瞬间压盖灯火。
‘噗嗤’的声响里,灯光熄灭,大殿内陷入黑暗中。
黑暗里只听到细微的鼾声,没有惨叫、也没有惊恐,详和之中偏偏透露出说不出的怪异、惊悚。
孟婆担忧殿内的灯光被人做了手脚,不敢再点,便取出火折子点燃。
灯光一亮,待众人再往后来者看去时,只见两拨来人中,已经有数人在睡梦内被人取走了头颅。
“大人,这事儿邪乎了。”
陈多子轻咳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颈脖。
“先把人喊醒再说。”
赵福生又看了一眼谢景升,他先前睁开的眼皮不知何时又闭上了,鼻间发出轻轻的鼾声,但是双眉紧皱,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幸存的人被范必死、刘义真等人一一拍醒,但仍有数人却困意正浓,陷入沉睡中。
赵福生扭头看向封都:
“封先生,你还记得当年无头鬼案是如何解决的吗?”
封都眼角噙泪,打了个呵欠,摇了摇头:
“我当年也在睡,”说到这里,他下巴往左侧一点:
“喏,那边睡觉的人就是我。”
“……”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封都才又道:
“醒来之后,无头鬼已经被困在了我的鬼域中。”说到这里,封都摇了摇头:
“但我的鬼域特殊——”他叹了口气:
“这鬼域事实上并不是我的,我只是临时看守,容不下这鬼物,因此后来分出一块,令刘化成带回了万安县中。”
这就是当年无头鬼案解决的始末。
“大人——”范必死听得似懂非懂,他总觉得封都的话里透露出了些线索,可他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事情的真相像是在雾里看花,真相隐藏在薄雾中,仿佛掀开迷雾就能知道。
“我们刚刚入睡了,”赵福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最初入殿开始入手,分析案件始末:
“入睡的缘由兴许跟‘灯’有关。”
众人的记忆停留在入殿,接着与刘渊交谈,继而他派人请了谢大人等人前来,最后无头鬼现。
武少春接着道:
“之后大人你出手,大小范将无头鬼困住。”
他这话一说完,其他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说出口的话便对不上了。
赵福生听在耳里,当即便心中有数:
“看样子,大小范在困鬼的同时,纸人张就出现,使我们陷入了沉睡中。”
众人默默转头相互对看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的点头,认同了她的猜测。
一行人睡着后,纸人张动了手脚,放开了无头鬼,并想办法将其隐藏起来了。
“这种入睡的情况,与十里坡鬼案中乔越生的杀人法则相似——”
赵福生边思索边道:
“纸人张有可能‘盗取’了乔越生的法则。”
“乔越生的头颅不见影踪。”孟婆提醒。
赵福生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鬼在梦中。”
这样一讨论,案情便又明显了。
鬼还在,但鬼已经隐匿于梦里了——办鬼案不难,但难在如何将鬼从梦中引出。
赵福生等人当初闯入十里坡内,误打误撞进入了封印乔越生鬼尸的野神庙内,又深入鬼梦,最终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乔越生本体引现,最终才能将它镇服。
“莫非我们也需要重新入睡?”
刘义真有些头痛。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谢景升的身上,他此时脖颈处的指印越来越深,骨头被一股大力拉得‘喀喀’作响。
“时间来不及了——”
她叹了一声:
“可惜了。”
这位当年办过红鞋鬼案的驭鬼者,逃过了上阳郡臧雄山之劫,躲过了地狱,没想到在即将案子了结之时,竟会栽在无头鬼的手中。
“真是劫数。”
刘义真也说了一声。
不过驭鬼者命数如此,跟鬼打交道的,也没几个人能得善终。
正说话间,突然有人开口:
“他看着有些面熟,叫什么名字?”
说话的人声音冰冷。
赵福生等人之前注意力在谢景升及纸人张、无头鬼之上,竟没意识到此人是何时苏醒并靠过来的。
范必死心脏都吓得停了半拍,扭头一看,接着轻呼了一声:
“谢大人。”
来者正是谢大人。
赵福生目光一闪,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她已经猜到此人身份,此时见他问话时目光还落在谢景升的身上,眉头微皱,想必已经在揣测谢景升身份了了。
“他叫谢景升——”
“谢景升?!”
谢大人听闻这话,表情没变,但语调略有起伏。
昏暗的火光下,赵福生看到他脸颊肌肉微微抽搐。
他似是也感应到了赵福生的眼神,平静的道:
“我家里也有个孩子,前年刚出生,也叫谢景升。”
说完,又道:
“真是巧合。”
话音一落,他看向赵福生,却见赵福生也定定看他。
他神情木然,半晌后叹了一口气:
“看来不是巧合了。”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不需要多加赘言,许多事情便已经明了了。
谢大人不需要知道赵福生一行人身份,也不需要知道他们为何来到中都之城及如何来到中都之城,他只需要确认谢景升的身份,一切便已经有了定数。
“我谢家以引鬼擅长,我看他这样子,倒跟我有七八成相似——”
谢大人看着像是不擅言词,性情也颇严肃,可此时看向谢景升的目光却带着几分笑意:
“比我还强些。”
“有子如此,我也不枉此生了。”
他话音一落,像是下了决心:
“鬼在梦中?要人引鬼?”
赵福生叹了口气:
“不错。”
“我引了鬼后,要怎么做?”谢大人冷静的再问。
“你将鬼引向封都的鬼域,之后的事情,自会有人处理的。”赵福生道。
谢大人毫不犹豫点头:
“好。”
刘义真不由问他:
“你不怕死吗?”
历史之中,谢景升的父亲死于无头鬼祸——他引鬼走向封都鬼域,最终没能走出来。
“不怕死的人早死在先前的鬼祸中。”
谢大人平静的答道。
如果此时沉溺于鬼梦的不是谢景升,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谢大人断然不可能出这个头。
但谢景升危在旦夕,赵福生等人能找得到办法引鬼,其他人能等,谢大人是等不了的。
“谢家后继有人。”
谢大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