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译心仗着自己视力好，不动声色地将这间手术室四周货架上的药物、医用器械、以及可替换的仿生学义肢、机械改造人体装置等物品全都扫了一圈。
里面出现最多的几个公司名字，分别是“生命序列”、“机械重工”、“混沌基因”。
刚巧，这几个公司的名字看着都还很眼熟。
不过，这里倒是没有一直充斥在中央大学各处的曙光科技了。
关译心仔细回忆了一下，很快便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这几个公司名字了。
——开学初遇到季沉烽的时候，自己听他说起过这几个公司的名字，全都是和曙光科技差不多水平的、在自己的主营行业、甚至连同上下游行业一起搞垄断的那种大公司。
其中“生命序列”这个公司，除了季沉烽提起过一次之外，她还听祁雁乔和冯慎思提起过一次。
当时，关译心刚刚被陆流泽他们胁迫着进入了一看就知道明显有问题的旧教堂。
那群少爷小姐们是为了调查一个被称为“圣水”的东西，当时，他们还在怀疑，“圣水”会不会是“生命序列”公司商业机密等级的基因优化成分，又或者是对底层的普通人来说更加有效的基因修复液……
就在这时，从刚刚飞快吃掉了那颗无比美味诱人的怪物眼球之后，就一直没敢吭声，生怕一露头自己被会妈妈抓出去打一顿的小怪物关一一，突然在关译心的脑海中支支吾吾地哼唧了一声。
虽然现在想起来，关译心还是很难接受关一一无比偏爱的这种食材。
但是，她才刚刚经历过外面腐烂发臭的垃圾堆，关译心现在安静地站在手术室里，正渐渐地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感受到小怪物轻微的反应，关译心通过意识连接轻轻地戳了那个小家伙一下，“嗯？关一一？”
关一一这才吞吞吐吐地开口，“muamua，我——嗝。”
话没说完，关一一没忍住，还先打了个饱嗝。
关一一：“……”
关译心：“……”
关一一忙不迭地继续说话，试图找补，结果它一着急，前不久才勉强学会了的几个汉字的音节立刻全都说崩了，传到关译心的耳朵里，便只剩下了一阵吱吱唧唧的急切叫声。
好在，关译心通过意识连接，是可以直接理解小怪物的声音的。
她听着关一一在那里嘀嘀咕咕地说，吃饱了，有些困了，想睡觉。
关译心心情复杂地无声回应道：“睡吧……”
她也觉得，吃饱了就开始犯困，这很合理。
关一一顿时欢呼了一声。
虽然关译心合理怀疑，这只小怪物除了吃饱了心情很好之外，更是在庆祝它自己顺利地把从怪物身上挖眼球还生吞活剥这件事给糊弄过去了。
妈妈今天又没来得及打我一顿！
在心里不负责任地想着关一一可能的实际想法，关译心不禁失笑着摇摇头。
也是今天意外被关一一抓到了一颗怪物眼球并且吞吃进去之后，关译心才恍然惊觉，此前她给关一一喂的食物，不管是地球现实世界里陆离提供的高级新鲜食材，还是这个赛博朋克世界毫无口感可言的糊状营养物质，对于关一一来说，似乎并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好不好吃这种事情，只有人类才会在意。
而对小怪物关一一而言，普通食物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好不好吃的情况。
充沛的能量，来自那些畸变后怪物的似乎可以给它带来一些同源的进化物质的东西，才是最迫切的需求……
关译心这边有些微微的走神。
反而是手术台那边的黑裙女孩，往吴学长的头部罩下来一个小型的医疗舱之后，顿时响起了十分清晰的“滴、滴、滴”的接连好几下机械提示音。
关译心闻声，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黑裙女孩也暂时腾出了空来，一边收拾刚刚用过的部分医疗器械，一边简单的和关译心交代了一下吴学长的情况。
“头部撞击，颅骨基本完整，死不了。”
“身上多出软组织挫伤、体表有大面积外伤伤口，不过刚刚都缝合过了，应该不会继续出血了。之前的话，存在急性失血的情况，已经给他打了补血剂。”
“嗯，好。”关译心又应了一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黑裙女孩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眼神颇有些古怪。
关译心走过去，随口问道：“怎么了？”
说话间，她还继续帮忙医生收拾那些废弃的医疗器材——其实就是简单的垃圾分类和扔进垃圾箱而已
黑裙女孩沉默片刻，“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他会不会醒不过来，你并不关心他。”
关译心略微皱眉，“不可能！”
不等黑裙女孩说出自己判断的依据，关译心便直接给出了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解释：“给你的诊金都是我垫付的，我现在怕不是比你都更想看到他醒过来！”
黑裙女孩：“……”
她那张消瘦而轮廓分明的脸上，表情一时间难以形容。
但是关译心知道，这位年轻的医生明显已经被自己成功得说服了。
关译心看了眼还在慢节奏的维持着“滴、滴、滴”声响的治疗仪器，随口问道：“他大概还有多久能醒过来？参考麻醉剂时间的话，也是一个小时之内？”
黑裙女孩摇了摇头，“麻醉剂是为了方便给他缝合的，头部撞击后里面多少存在淤血的情况能，医疗舱能让人体在最短时间内把淤血吸收，反而是身上那些看着严重的皮外伤，回去自己慢慢修养就好了。”
“哦对了，需要祛疤处理吗？”黑裙女孩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和关译心问道：“我这里也提供医疗美容服务，不过，想要完全看不出伤痕，得加钱。”
关译心：“等他醒过来之后，还来得及决定吗？”
黑裙女孩怔了一下，回答道：“来得及倒是来得及。”
关译心：“那就行了，等他醒了之后，自己做决定吧！”
这句话还没说完，关译心手腕上的光脑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
能给关译心发消息的还真就没有几个人。
关译心立刻低头看向了光脑屏幕上的内容。
陆流泽的做派和上次在旧教堂里面一模一样，依旧是一个字没说，先发了一份文件过来。
等关译心这边点了接受之后，他那边才慢条斯理地发过来一句问话过来。
陆流泽：“中央大学去年四个年级的全校成绩单，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关译心瞥了一眼还躺在手术台上昏迷着接受治疗的吴学长，想都没想，张嘴就来：“我、我这边刚刚遭遇了一起十分恐怖的意外。我觉得，有人想要杀我灭口，可我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根本不记得……”
不想回答对方问题的时候，地位相当或者没有任何利害关系，那肯定是毫不犹豫地直接拒绝。
而关译心这边才刚刚使唤过人家，再加上陆流泽在曙光科技、以及中央大学的特殊身份，关译心就算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按进旧教堂的墙面里，这会儿也只能继续心平气和的虚与委蛇。
今天陪吴学长来这个小诊所求医的经历、尤其是黑裙女孩这一幅故意“招徕”顾客的性感打扮，还有手术室里那些已经过期或者更新换代的医疗器械和药物，全都给她上了新的一课，也再次刷新了一下关译心认知中的世界观。
在这个赛博朋克的世界里，底层的人命远比她之前的想象中还不值钱。
刘青安一直惶恐不安的状态，更是这个世界里勉强维系但却始终濒临破碎的社会结构的真实写照。
陆流泽他们这种“上等人”在很多事情上能够起到的作用，也比她之前预想中要大得多。
在这种情况下，关译心面对陆流泽等人的时候，自然是拿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
当然不能直接回避他们的问题，这样会让人起疑心。
那么，她在惊惶不安之下的语无伦次、扯偏话题，自然是最妥帖的反应之一。
更何况，今天餐厅闹出来的动静那么大。
就算被小怪物关一一挖了只眼睛，明显异于常人的怪物可还在餐厅的二楼里。
隶属于调查部的清理者也直接上门了。
更别说，那个怪物身上还挂着那些零碎的衣物。
既然吴学长能在仓促遇袭的一瞬间就一眼认出来“老白”的身份，那么，当时餐厅里的那么多中央大学的学生，未必没有其他人也认出了“老白”，或者是认识和“老白”坐在同一个狭窄包厢里面的第一个受害者的人……
根本不可能瞒住的消息，出现在事故现场的关译心压根就不打算瞒。
只不过，作为“亲历者”、“当事人”的她，打算从另一个角度来向陆流泽、祁雁乔以及冯慎思三人来描述今天发生的这起意外。
先给陆流泽那边回了这么一条没头没脑、不清不楚、且足够耸人听闻的消息之后，关译心表情一脸平静，看到自己刚刚才支付的账单，还顺手加了一下黑裙女孩的光脑账号。
“刚申请的好友——这个是你？”黑裙女孩看着光脑屏幕上名为“我可以挂，科不能挂”的光脑账号名，不由得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关译心一眼。
关译心点点头，“嗯”了一声，随口道：“加个联系方式。”
黑裙女孩倒是没说什么，直接点了通过。
然后，顶着“AAA五金批发回收丽姐（可上门）”网名的黑裙女孩才声音沙哑性感地慢吞吞补充了一句道：“我这边只接受付费咨询。”
关译心对此倒是没啥意见。
甚至于，她现在听到这种说法，眉毛都不会动一下了，只是指了指手术台上还在昏迷的吴学长，平心静气地客观描述道：“你门两个倒是挺有共同语言的。”
她只是有点好奇，黑裙女孩的“可上门”除了可以上门回收人体上的金属假肢等器械之外，包不包括上门看诊，总感觉这种“非法行医”风险有点高……
另一边，刚刚帮关译心收集了中央大学高年级全部学生成绩单的陆流泽等人，看到关译心随口发过去用来混淆视听的消息之后，却是顿时有些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关译心说，她遇到了追杀？”祁雁乔难以置信地说道。
她“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有人还在盯着她，想要灭口？”
冯慎思冷静道：“记忆剥离手术清除掉的记忆，并不会随着大脑的反复刺激而想起，就算把她带去再经历一次当时的事情，她也不可能会想起得来。”
冯慎思继续解释道：“旧教堂那边出事之后，我们是被调查部救出来的，进医院进行记忆剥离手术的事情，也是调查部都安排好了的，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言外之意便是，这种灭口行为是没有什么必要的。
祁雁乔看了自己小伙伴一眼，突然伸手拍了下冯慎思的肩膀，她倒是有不同的想法。
“关译心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从视频文件里，关译心拿了她身上的刀下手时干脆利落的手段就能看出来了。
她当时就在现场，从她后面的反应来开，她自己当时怕不是都没意识到，关译心一开始的瑟瑟发抖、还有声音惊惶不安竟然是演的成分居多……
想到这里，祁雁乔的心里突然有一个古怪的念头一闪而逝。
关译心刚刚和回复陆流泽消息的时候，又是那种惶惶不安的状态，但是，那是真的吗？
陆流泽倒是没立刻深究关译心究竟是什么态度。
他的反应是点开了视频通讯邀请，直接弹给了关译心。
同时，他也趁着关译心那边尚未接通，和冯慎思低声吩咐了一句道：“她人应该在学校那边，问问学校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冯慎思点点头，立刻找人去询问了。
手术室这边，关译心却是正指了指自己的光脑，和黑裙女孩商量道：“你这里，方便我开一个视频通话吗？”
黑裙女孩指了指整个手术室里的全套非法设备，用一种“你是不是想把我送进去”的眼神盯着关译心，反问道：“你觉得方便吗？”
关译心深深地叹了口气，“确实不方便。”
说着，她指了指外面那一段黑裙女孩换手术服的位置，“麻烦把那边的灯关一下。”
黑裙女孩虽然照做了，但还是一言难尽地看了关译心一眼，“……这个视频通讯你是非接不可吗？”
关译心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一边稳稳当当地自己走进了换衣间那一小片黑暗里，一边忍不住发出了无奈的感慨道：“有人愿意免费帮手术台上那位报仇，你说这我能不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