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想陆曦当时的遭遇，关译心都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并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关译心现在代入的角色，其实应该是那个来自赛博朋克世界的“陆曦”。
只不过，对比起地球这边的陆曦，关译心遇到的“原身”，似乎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自己消亡了，以至于，关译心自己其实并没有遇到这种两个灵魂在一个身体内对抗的情况。
当然了，关译心作为一个外来者，大概也不会像是那个赛博朋克世界的“陆曦”一样，直接去和原身争夺另一具身体的控制权。
同时，关译心在赛博朋克世界的那位“原身”，虽然给人的感觉是迷雾重重，不过，看原身居住在贫民区的房子里也知道了，她大概也没有地球这边陆曦的人手和经历……
比起陆曦险些被赛博朋克世界的“陆曦”给“夺舍”这件事，坐在旁边的陆离的关注点显然在另一件事情上。
“竟然是十多年前，那边就已经有人出现在地球这边了……”
而地球这边却对此一无所知。
陆离近乎无声地喃喃道。
他侧过头来，给了关译心一个眼神。
关译心也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注意到了，然后轻声提醒道：“应该还有更早期的异常。”
她的父母出事是在九年前，明显应该是在陆曦险些惨遭“夺舍”之后。
而自己的父母从事类似的工作，显然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样一算的话，那些出现在地球上的异常事件，应该也是比陆曦的遭遇更早很多了。
其实陆离这边也能想到类似的情况。
他接手并负责这类的特殊工作是这两年的事情。
不过，对于更早期的事情，机密档案室中是有许多记载的，只不过，出于安全、或者某些刻意将信息分隔的考虑，诸多档案卷宗记载，都呈现出一种零散而混乱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有人有心想要去找，肯定还是能找到，然后把事情逐一联系起来的。
陆离忍不住开口道：“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这些……”
陆曦瞥过来一眼，“和谁说？我还能找个大喇叭举着，挨个向周围所有人公布，我自己是个精神病不成？”
关译心则是平复下来心情之后，忍不住好奇地继续看向了陆曦。
听完陆曦的讲述，关译心总算是明白了，陆曦之前那句“就这”的意思了。
毫无疑问，对于当时忙着和身体里另一个来自赛博朋克世界的灵魂争夺身体控制权、每天都在如履薄冰的陆曦来说，眼前看到的世界充满破碎感，的确算不上什么要紧的大事了。
陆离想了想，委婉道：“我明明记得你当时的攻击性很强，还得罪了不少人来着。”
陆曦理所当然道：“当时我以为自己要疯了，说不定还会死了，所以就匆匆忙忙、不顾后果的把自己的敌人仇家都削地差不多了，你知道的，人在没有时间的时候，效率总是最高的。”
陆离一时间有些哑然：“你这个关注点也太……”
关译心则是好奇地表示道：“那你没先去医院确诊一下吗？”
陆曦瞅了两个年轻人一眼，淡定道：“没有，要是确诊了，怕不是要直接先在精神病院里住一段时间。”
说着，陆曦给了陆离一个“你懂得”的眼神，“我妈、也就是你奶奶，那行动力还是有的，如果让她知道我真的精神不正常了，她肯定能压着我去住院的。”
陆离：“啊，这……”
陆曦慵懒而随意地往椅背上依靠，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桌上，另一只手则是自然垂下，看起来姿态松弛极了。
“我本身也是做医疗器械行业的，对治疗精神分裂的精神类药品也有一定的了解，当然知道，人一旦开始服药治疗之后，那些药物作用下，人体的大脑就是会不可避免的发生钝感。让大脑变得迟钝的确可以解决精神分裂症、或者说是很多幻觉的困扰，但是，我当时的情况，虽然病得不轻，不过和那些正常的精神疾病患者，还是不一样的。”
关译心趁机插了一句道：“你要是当时真的住院治疗的话，岂不是给那个‘陆曦’制造机会了？”
陆曦想了想，否定道：“那不至于，精神类药物直接作用于身体，我们两个当时应该都会受到不良影响。不过，小侄女你这个思路，我当时其实也考虑过，然后我觉得，我清醒的时间还是比较多的，暂时不需要精神病院的帮助。”
关译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陆曦倒是饶有兴趣地看了关译心一眼。
比起说话噎死人的大侄子，似乎还是这个小姑娘说话更切中要害一点。
陆曦当时最担心的是自己的身体会因为长时间的失眠而不小心猝死。
人嘛，活得好好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豁达可坦然了，真生病的时候，那可就瞬间求生欲爆棚了。
更何况，陆曦一个做生意的人，身边的人际关系也是相当复杂。
想到这里，他甚至稍稍正色，忍不住坐直了换了个坐姿，然后双手交握搭在会议桌上，这才继续说道：“你们懂吧，我当时的心情，我可以死，但是我的仇家一定要比我先死，不然我死都死得不踏实。”
“所以，我当时的时间还是很紧迫的。”
“外忧内患，莫过于此了。”
陆离：“……”
关译心倒是点了点头，“懂。”
陆曦无视了自己那不懂事的大侄子，给了面前这个陌生小姑娘一个赞许的眼神。
陆离则是冷静地回忆道：“后来，我也不记得你有住进精神病院治疗的经历，一直没去看医生？”
陆曦“嗯”了一声，“等我把我的对家削完，终于可以安心治病的时候，精神科的医生表示，我的失眠情况的确很严重，人一直不睡觉是会很容易猝死的。然后我才知道的，原来精神病院里，差不多六成的病人都是失眠症，那些普通人观念里的‘疯子’、或者说精神异常的病人，反而是少数。”
陆离：“哦……”
关译心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不是，等等，重点不应该是那个，想要和你争夺身体控制权的灵魂呢？怎么就突然跳跃到去精神病院治病去了？”
陆曦缓缓地眨了下眼睛。
明明只是个中年人，按理说是身体素质正好、正值壮年英姿勃发的状态，不过，陆曦那张脸上的表情却总是温和恬淡的，有种人淡如菊、与世无争的平静。
就，近距离看的时候，那突出的气质实在是让人忍不住侧目。
陆离也跟着看了过来，“对，后面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
陆曦停顿了几秒，然后也只是模棱两可地反问道：“解决？”
陆离立刻心都跟着提起来了，“你不会想要和我说，事情根本没解决吧！？”
瞥了自己大侄子一眼，陆曦慢条斯理地继续道：“该怎么说呢？那个第二人格，或者是某个阴魂不散的什么东西，在和我争夺了一个月的身体控制权后，便突然销声匿迹了。”
陆离微微蹙眉，“就这么销声匿迹，没有动静了？”
陆曦无奈地摊了摊手，“这谁知道呢？反正对于我来说，它不出来作乱，我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无事发生了。就像是癌症病人，在医院里治愈出院之后，也只是带病存活而已啊，说不定哪天就再次爆发、甚至直接转移了。”
之前陆曦的经历就已经足够令人脊背发凉了，这会儿听到他说，事情根本还没结束，只是处于一种暂时平静的微妙状态里，关译心和陆离简直浑身冒冷气，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陆曦轻轻地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人的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呢？反正，一旦接受自己是个精神病人，心情就是会平静很多啊！”
陆离忍不住吐槽道：“你确定这能平静？”
陆曦语重心长道：“如果你已经经历了十年相同的日子，你也会平静下来的。”
他还和自己的大侄子随口举例讲解道：“本来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一惊一乍的以为自己患上多重人格了，又或者是得了精神分裂症，幻觉都从脑子溢出到现实了，等到精神科的医生跟我讲，我只是确诊了失眠症，并没有精神分裂什么的之后，我就只能客观的认为自己是被鬼上身了。后来想想，哦，幻想症又发作了，发作就发作吧，偶尔打两针镇定剂又死不了。”
关译心这会儿倒是没有继续跟着倒霉透顶险些别人夺舍的陆曦心有戚戚焉，而是代入联想了一下，如果自己在赛博朋克世界的原身意识还在的话，又会是怎么样一种心情。
她顿时不由得“嘶”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感觉自己简直哪哪都别扭起来了。
顿了顿，关译心好奇地和陆曦问了一句道：“那个，你后面算是和那个意识，暂时共存了？他是不是也不怎么冒出来了？”
陆曦还没回答，旁边的陆离便随口接了一句，瞅着陆曦，一脸笃定地说道：“你肯定还干了别的事情没说。”
陆曦想了想，漫不经心道：“我在自己家里装了一堆摄像头，24小时拍摄自己，并且长期雇人每天盯着那些视频进行定量分析，算不算？”
关译心一时有些语塞。
陆离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客观评价道：“小叔你这多少有点神经病那味了。”
陆曦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当时我都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我这又不是年纪大了人也该寿终正寝，你不能要求一个年纪轻轻就快死了的年轻人继续保持心情良好、内心平静而不发疯。”
“讲讲道理，大侄子，很多人遇到这种破事，早就崩溃了。我那段时间天天做噩梦，仿佛有八个国产烂片导演在我脑子里循环拍摄各种飞跃精神病院系列，还充满开创性的叠加了生物变异、实验室疯狂科学家题材。我没疯是我心理素质好，换个人早就自杀了。”
关译心：“……”
陆离：“……”
讲道理，您这明明发疯发得也挺冷静淡定的。
看他们两个都不说话了，陆曦则是无所谓地摊了摊手，继续道：“再后来的情况你也知道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的生活里就只剩下修身养性、注重养生、以及岁月静好了。”
“你知道的，人一旦开始追求心灵的安宁，就会渐渐忽略掉很多世俗的欲望。”
“还好，那个阴魂不散的东西，也没怎么继续打扰我。”
陆离的嘴角在止不住的抽搐：“……”
毕竟一般人都受不了24小时的监控吧？
地球现实世界的陆曦是个狠人，那个赛博朋克世界的陆曦大概也是个养尊处优的性子，到了这边处处受制，当然，可能也是受不了这边陆曦的神经病……
关译心则是客气地评价道：“挺好的、挺好的……”
陆曦彬彬有礼：“谢谢。”
然后他还随口开始劝起养生来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千万不要仗着自己年轻的时候身体好，就不好好吃饭，不注重养生，我就是当时那会儿把胃弄坏了，后来天天养生，也还是容易稍微有个风吹草动的就开始犯胃病——”
陆离直接开口打断了陆曦的养生经，“我以为你会叮嘱我两句，要是碰见这种被人夺舍的情况要怎么办呢？”
陆曦眼珠子一眨不眨地平静地望着他，“你这不是还没遇上吗？不过没关系，我那里东西都是现成的，用绳子捆穿上关别墅里扔个把月就没事了。”
陆离：“……咳。”
陆曦又打量了这两个年轻人一眼，忍不住歪了下头，有些疲惫的感慨道：“说实话，其实这十年里，我虽然定期去看心理医生，诊断自己的精神状态，也一直都维持着一种病理学意义上的正常人的心理状态，不过有时候午夜梦回，还是忍不住会去想，自己到底疯了没有。”
“这种基于自我认知的，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恐惧不安的心理状态，才是最难熬的。”
“所以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因为心理压力过大，而产生了神经性的头痛，而这类神经性的问题，从来都是药物解决不了的。”
“而且，谁也不知道，那个阴魂不散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就消失了。”
“我也会担忧，那个和我抢夺身体的东西，还有卷土重来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