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砚扶着冰冷的书架,艰难地站起身,此时一个时辰的时限早已过去大半,他不敢再停留。
他踉跄着,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角落,甚至不敢再去看一眼其他书架上的典籍。
他只想立刻、马上离开这座看似宁静、实则步步杀机的藏书阁!
在执事弟子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云砚交还了腰牌,几乎是跌撞着冲出了藏书阁厚重的大门。
门外,符箓峰半山腰的薄雾依旧浓重,惨淡的天光笼罩着冰冷的殿宇山岩。
他扶着冰冷的墨玉石墙,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阵阵刺痛。
脑海中,那滋滋的电流声似乎还在隐隐回响,眼前,那扭曲的“游戏”字样,刺激着云砚
还有那位“玄”字真传师叔瞬间爆发的恐怖剑意和那声冰冷的轻哼……
墨溪涧丁字区那阴暗潮湿的洞府,此刻竟成了他唯一能感到一丝扭曲“安全”的所在。
他需要回去,立刻回去!将自己重新缩回那名为“丁等弟子”的龟壳里!
他抬起头,望向云雾深处符箓峰更高的地方,望向主峰通天峰那直插铅灰色云层的、如同巨剑般的阴影。
一股比山风更加刺骨的寒意,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
这仙途,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更加……凶险莫测。
墨溪涧丁字区的阴冷潮湿,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云砚。
藏书阁那惊魂一刻带来的寒意,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反而沉淀下来,化作了骨髓深处更加沉重的冰棱。
云砚不敢深想,更不敢再靠近藏书阁一步,母妃的叮嘱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被他死死攥紧:
“躲着点!”
“活着!”
然而,命运并未给他喘息的机会。
一张粗糙的兽皮告示,贴在了墨溪涧入口那面冰冷的黑铁岩壁上,瞬间点燃了丁字区这片死水潭。
【髓骨秘境”开启在即!】
【凡本峰正式弟子,皆可参与“符道小比”!】
【前二十名优胜者,获准入秘境资格!】
【秘境所得,宗门抽三成,余者自留!】
【——符箓峰执事堂令】
告示旁围满了人。压抑的激动、贪婪的渴望、绝望的叹息,在浑浊的空气里交织碰撞。
“髓骨秘境!终于又开了!”
“听说里面有年份极高的‘洗髓草’,能易经伐髓!还有炼制筑基丹的主药‘髓骨花’!”
“不止!运气好还能找到前人遗落的法器碎片,甚至残缺功法!”
“别做梦了!那是给内门那些天骄准备的!我们丁等的,进去就是炮灰!”
“炮灰?炮灰也值了!只要能带出一株洗髓草,卖了灵石,够老子舒坦十年!”
“符道小比……嘿,又是赵乾那帮人捞油水的机会……”
议论声如同潮水,灌入云砚耳中,他站在人群外围,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目光缓缓落在告示上“秘境所得”、“自留”那几个字上,沉寂的眼底,终于掀起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波澜。
髓骨秘境。
洗髓草!居然是洗髓草!!
易筋伐髓!
易筋伐髓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可能打破他炼气五层这二十年的桎梏!
意味着他那如同枯水期死潭的丹田,或许能重新注入一丝活水!哪怕只是提升到练气六层,在这步步杀机的九霄剑宗,活下去的可能性也会多上一分!
更重要的是,“秘境所得,自留”!
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看到如此清晰、如此直接的、改变命运的可能!
不是依靠那点可怜的月例,不是依靠在青蚨坊血池边日复一日的压榨,而是靠他自己,在那未知的、凶险的秘境中去搏命,去争抢!
巨大的诱惑,如同黑暗中的火炬,瞬间点燃了他沉寂多年的求生欲。
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冰冷。
符道小比!
前二十名!
丁等弟子,在符箓峰是垫底的存在,资源匮乏,传承粗陋。
那些丙等、乙等弟子,有更好的符笔,更精纯的朱砂,更系统的传承,甚至可能有师长的指点。
他有什么?只有一本翻烂的《残篇》,一支开叉的劣质符笔,半两灰扑扑的下品朱砂,和一张勉强合格的、带着瑕疵的锁灵符。
要进前二十,难如登天。
而且,一旦在小比中表现稍好,必然会引来“目光”。髓骨秘境本身就是巨大的诱惑……想去的人之多
去,还是不去?
搏一个渺茫的生机,还是继续龟缩在这墨溪涧的阴沟里,等待不知何时降临的“意外”?
母妃泪眼婆娑的脸庞在脑海中浮现。
“……活着…砚儿,要活着…”
云砚缓缓抬起头,望向符箓峰更高处,那云雾缭绕中如同巨兽獠牙般的殿宇轮廓。
沉寂的眼底,挣扎与决绝如同冰河下的暗流,激烈碰撞,最终,那暗流汇聚成一点冰冷的星火。
他需要力量。
哪怕只有一丝。
他需要资源。
哪怕要用命去换。
他需要……在下一个“意外”降临前,为自己争取多一分挣扎的余地。
髓骨秘境,必须去!
符道小比,必须进前二十!
目标既定,剩下的便是冰冷的算计与近乎自虐的苦熬。
资源!
进入秘境,凶险莫测。疗伤丹药、解毒灵剂、补充灵力的回气散……这些保命的东西,无一不需要灵石!
而他,一个丁等弟子,月例仅二十块下品灵石,除去洞府禁制运转所需,所剩无几。
更遑论为了小比,他还需要购置更好的符纸和朱砂!
他需要灵石,足够多的灵石!
青蚨坊。
云砚再次站到了王管事面前,五年过去,王管事脸上的树皮纹路更深,眼神更加浑浊麻木。
他看着云砚,砂纸般的嗓子带着一丝诧异:“丙三?不,现在该叫云师弟了。”
“怎么?丁等正式弟子的活计不满意,又想回来熬墨?”
“王管事,”云砚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弟子想接‘蚀骨藤汁液’的提炼任务。”
王管事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
蚀骨藤!
那是青蚨坊最危险、最令人闻之色变的任务!剧毒的藤蔓汁液,蕴含强烈的腐蚀性和神经麻痹毒素。
提炼过程稍有不慎,沾上一滴,轻则皮肉溃烂,重则伤及经脉,甚至瘫痪毙命!
但报酬极高,提炼一桶汁液,足有十块下品灵石!但这灵石,是用命换的!
“你……确定?”王管事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
“确定。”云砚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王管事盯着他看了半晌,那张过分沉寂、仿佛早已失去所有生气的脸,让他心头莫名一寒。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指向工坊深处那片散发着浓烈腐臭味、光线更加黯淡的区域:“丁字区最里面,自己去找老吴。”
云砚转身,走向那片死亡地带。
丁字区,蚀骨藤提炼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臭,混杂着刺鼻的碱味。
巨大的铜鼎下地火幽蓝,里面翻滚着粘稠的、墨绿色的汁液,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散发出致命的毒气。
几个负责此处的杂役和记名弟子,都穿着特制的、浸过药液的厚布防护服,脸上蒙着多层浸药面巾,只露出一双写满恐惧和麻木的眼睛。
即使如此,他们的手上、裸露的脖颈处,依旧能看到溃烂未愈的红痕。
云砚领到了自己的防护服和面巾,防护服散发着刺鼻的药味,沉重而闷热。
他穿戴整齐,走到一个散发着刺鼻墨绿蒸汽的铜鼎前,流程比熬制兽血墨更加凶险。
将采集来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蚀骨藤段投入沸腾的“化骨水”中,用特制的玄铁钳不断翻搅,使其软化分离……
捞出软化后的藤条,置于特质石碾下,以灵力驱动,小心碾磨出汁液……
收集汁液,加入数种剧毒中和药剂,在特定温度下反复搅拌、沉淀、过滤……
每一步,都伴随着致命的毒雾和飞溅的毒液!
云砚开始了,他的动作依旧精准、稳定,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但那双沉寂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和警惕。
每一次翻搅藤条,他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身体紧绷到极致,灵力运转到极限,形成一层微弱的护罩覆盖在防护服薄弱处。
每一次碾磨,他都死死盯着石碾的缝隙,防止毒液飞溅。每一次添加药剂,他都屏住呼吸,精确到毫厘。
即便如此,危险依旧无处不在。
嗤!
一小滴墨绿色的毒液在碾磨时从缝隙中飙射而出,穿透了他防护服袖口一层薄弱的药液浸染区!
瞬间,一股钻心的灼痛传来,布料下的小臂皮肤如同被烙铁烫过,瞬间红肿起泡!
云砚闷哼一声,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但左手闪电般从腰间特制的药囊中抠出一小坨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腐肉膏”,看也不看,直接按在灼痛处!
药膏接触伤口的瞬间,带来更加剧烈的刺痛,但也暂时压制了毒素的蔓延。
他咬着牙,右手依旧稳稳操控着石碾,完成这一轮的碾磨。
汗水浸透了里层的衣衫,又被防护服闷住,粘腻得如同裹在湿透的裹尸布里。
每一次呼吸,都吸入大量刺鼻的毒气和药味,喉咙和肺部如同被砂纸摩擦。
灵力在持续的高度消耗和毒素的微弱侵蚀下,运转得异常滞涩。
一天下来,当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脱下沉重湿透、散发着浓烈药味和毒物气息的防护服时,小臂上那片红肿溃烂的伤口触目惊心。
他用清水冲洗,敷上更多廉价的腐肉膏,用干净的布条紧紧裹住。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报酬:十块下品灵石。
冰冷的灵石落入掌心,带着血的温度。
他面无表情地将它们收起,如同收起一块块从地狱边缘捡回的骨头。
洞府。
昏黄的油灯下。
云砚解开手臂上染血的布条,伤口在劣质药膏的作用下勉强结了一层黑红色的痂,边缘依旧红肿,每一次活动都牵扯着神经,带来尖锐的刺痛。
他不在乎。
将新购得的、质地稍好的一品符纸在冰冷的石桌上铺开。
打开那罐同样品质提升、颜色纯正许多的上品朱砂,拿起那支陪伴他多年的劣质符笔,笔尖已经彻底开叉,如同枯萎的杂草。
他需要练习。
为小比,也为秘境中可能遭遇的战斗。
锁灵符,是他目前唯一掌握的一品攻击性符箓。虽然品质低劣,但聊胜于无。
蘸墨,落笔。
心神沉入。
笔尖在符纸上勾勒出熟悉的“禁锢”起始符文。灵力注入,力求均匀稳定。
然而,手臂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不断干扰着他的心神,让手腕的稳定度大打折扣,笔下的线条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嗤!
灵力在某个节点处瞬间紊乱!
符纸上灵光暴闪,随即一声轻响,符纸中央燃起一小团惨绿色的火焰,迅速化为灰烬!
失败。
灵力反冲带来的微弱震荡,让他本就滞涩的经脉一阵刺痛。
云砚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堆灰烬,没有气馁,只有一种冰冷的麻木,他换了一张符纸,再次落笔。
这一次,他刻意放慢了速度,几乎是一笔一划地挪动。
云砚强忍着臂痛带来的干扰,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笔尖和灵力的流转上。
心眼通明的天赋在高度专注下再次被动触发,符文的轨迹在感知中变得清晰,灵力流转的节点如同夜空的星辰。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因手臂颤抖可能导致失控的细微波动区域,将灵力的注入控制得更加精微。
如同在布满荆棘的悬崖上行走,每一步都战战兢兢,终于,最后一笔落下。
符纸上灵光一闪,内敛。一张锁灵符完成。
品质依旧低劣,符力运转滞涩,光芒晦暗,甚至比定品考时那张还要不如。
那道因他强行补救而留下的滞涩痕迹,如同丑陋的伤疤,依旧清晰可见。
但,它成符了。
云砚拿起这张符箓,指尖能感受到那微弱而阻塞的符力波动。
它很弱,很残破,如同他这个人一样,但它是武器,是他在秘境中挣扎求生的依仗。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残破的锁灵符收好,然后,再次铺开符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