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龙是最后一个走的，在看向这对刀兵相见的兄弟时，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一时无言。
脑子里面却是不禁想到了在青帮总堂时，当着青帮列祖列宗的面，那个要将自己围杀的男人的嘴脸。
那日那时，自己拄刀而问：“我死后，谁挡强梁？！”
那人却报之以一声冷笑，毫不犹豫的下令狼军将自己镇杀，无情到那种程度，也确实是古来罕见。
人的背叛，说到底不外乎是为权、为利、为性！仅此而已！
殊不知，人活这一辈子，不过就是为个感情而活，没了感情的人，那就是行尸走肉，至于金钱之类的东西，反而是人活着产生的副产品之类的东西，为钱出卖朋友，为钱出卖感情，为钱亮出身体让陌生人草，本末倒置，实在可笑。
此刻，也不知道是触景生情还是怎么回事，墨龙竟然鬼使神差的走到了邹浩然身边，拍了拍这位华夏封疆大吏的肩膀，道：“交错了朋友，就像吃错了东西，当时上吐下泻，难受的厉害，其实过段时间，想想也觉得挺不值的，为了一个能出卖自己人的难受，还不如为了自己养的狗死了而难过。狗不能说话，无法帮助你，但一辈子最起码忠诚的守在你身边，不会因为一块骨头跟着别人跑了，从这一点上来看，你说的还真对……人，不如狗！呵……看开点吧朋友！”
说着，从腰间拔出一把叶无双给他的斑蝰蛇手枪递给了邹浩然，轻声道：“给他个痛快吧，毕竟跟了你十几年，哪怕他猪狗不如，最起码你还是个人，他不念着情义，你不能不念着，让他痛快点儿走，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邹浩然默然接过了枪，手还有些颤抖，点了点头，道：“谢谢。”
“客气了。”
墨龙耸了耸肩膀，没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一时，戏场内倒是安静了下来。
邹浩然没看安硕那写满乞求的眼神和痛苦的呻吟，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哆哆嗦嗦的给自己点上，在安硕跟前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默默抽着烟，一直等一支烟抽完的时候，才丢掉烟头忽然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抽烟抽的有点儿猛的缘故，到现在肺里面都没缓过来，边笑边咳嗽，就连声音都有些嘶哑：“桀桀……人生如戏，人生如戏啊！硕子，你说这人的际遇命运怎么就这么可笑呢？几年前，我一无所有、在江南被萧家和苏家压的头都抬不起来的时候，身边一直都有你这么个好兄弟陪着，不弃不离。我落魄的走不下去了，来了这香港散心，就是在这个地方，你和我说‘邹哥，混不下去咱兄弟里俩就下海去做买卖，以咱哥俩的能耐，天下之大，哪里混不到口饭吃？反正，还是那句话，哪里有邹哥，哪里就有我，就算跟着邹哥你打不了天下，只能吃糠，心里也甜的紧！’，你说可笑不可笑啊，一转眼，咱们都比以前强了，兄弟情义却破裂了，得在同一个地方，哥俩之间来个了断，分出个生和死、成和败的区别！这人啊……难道真的只能同患难，而不能同享福吗？硕子，你跟哥说句实话，这些年我是不是亏待你了，你为啥要这么做？”
“我没有……”
安硕强忍着手上脚上的巨痛，低声道：“哥，我真不能出卖你啊。”
“得了吧，到现在还不承认吗？”
邹浩然涩声道：“难道真要在我一枪打烂你头的时候，你都不肯跟我说句实话吗？嘿嘿……真他妈有意思啊，这才几个月，你就变成这样了！我记得，当时叶无双下江南，我看到了希望却拿捏不定的时候，还是你让吃了秤砣铁了心干到底的！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你怎么说的？你不记得，我却记得！那时候，你说‘哥，干吧！你都忍了这么多年了，怨气养的够了，该狠狠干一票了，赢了，皆大欢喜，咱哥俩能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输了，大不了把命赔进去就是了，既然决定山上打虎，那就得狠点，我没啥本事，只能在后面帮着哥你做点儿事，你前面玩命，我后面给你准备四副棺材，咱哥俩一人一副，给那萧破虏和苏语堂一人一副！’！”
“我没想到的是，距离江南一战才过去多长时间，你竟然能把我往火坑里推。”
“……”
安硕陷入了沉默，也挺有骨头，手筋脚筋被挑断，血流了一滩，竟然这个时候吭都不吭一声了，过了很久，才说道：“对不起，哥。”
这话一出口，几乎等同于是承认了！
邹浩然眼角抽搐了一下，没有继续责问，反而问道：“说说是为了什么吧，我不相信我的兄弟真的会无缘无故，就因为几个钱就把我给卖了！”
“还真是因为几个钱。”
安硕苦笑了起来，缓缓道：“就在你彻底控制了江浙以后，原本一直不招人待见的咱哥俩，竟然一转眼就成了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他们请不动你，也不敢请你，可却请得动我！今天这个喊我参加个饭局，明天那个叫我去唱k，后天晚上另外一个又叫我去夜总会玩，那日子……真的是神仙过的啊！后来，我就在‘金碧辉煌’认识了个娘们，一个就跟个奢侈品一样的娘们，长的是真水灵。哥，‘金碧辉煌’那地方是啥地方你知道的，我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去一次的，可我是真迷恋那娘们啊，就跟几个熟的富豪借了一笔款子把她领了出来，本来日子还过的挺好，可渐渐的我发现我根本养不起她，可又拒绝不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买我根本买不起的东西，屁股后面的债也越堆越多，那些富豪也大方，从来不拒绝，可当你要调走的消息一传出来，这些人终于狗翻脸了，开始上门问我要账，还放话，还不上连我妈都要跟着遭殃，而那娘们也跟着别人跑了，真他妈的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啊……一转眼，我的日子就从天堂到了地狱，遗憾的是，我当初居然就没看出那一个个温柔的陷阱，还真是鬼迷了心窍。”
说到底，就一句话，业荒于嬉而毁于随！
人越站的高，就受到的诱惑越大，能走下去的，全是心志坚定的，跌死的，全都是那种挡不住诱惑的！
邹浩然面无表情的补充道：“这个时候，三合会正想着找我的茬，一调查，立马就看到了你这个突破口，然后就帮你还上了钱，只是让你提供我的行踪，对吗？”
安硕点了点头，羞愧的都不敢抬脑袋看邹浩然了。
邹浩然怅然一叹：“果然是可同患难却不可共享福啊，古来如此！”
“对不起，哥……”
安硕低声道：“兄弟跟了你十几年，也知道今天你是不能留我的，不过我还是想厚着脸皮求你件事儿，希望我死后，你能帮着搭照我妈，别告诉她我是这么死的，就说我是因公殉职。我和你不一样，是苦出身，爹娘劳碌了一辈子，全指着我出息点儿，走出去做个青天大老爷，给他们老两口长点脸，真让他们知道我因为这个死，老两口都没活法了啊！”
“我知道了。”
邹浩然垂下了头，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枪，对准了安硕的头，低声道：“哥送你上路，兄弟，一路走好！”
语落，枪声起！
“嘭”的一声，清脆而悠长。
安硕的直接被打掉了半个脑袋，血流了一地。
邹浩然抬头瞬间，已经泪流满面，一个大老爷们，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舍得吗？舍不得！
但他没得选！
不开这一枪，他就不是邹浩然，也不配走到现在！
……
戏场外。
大雨如瀑！
叶无双站在雨中，在听到枪响后，沉默良久。
“他真的开枪了。”
竹叶青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他下不了那个手的，看他当时的反应，就知道他和那个秘书的关系很好，想不到居然能亲手打死自己的好兄弟，真狠！”
“他下不了手，就不配坐在现在这个位子！”
墨龙道：“一个出卖过他的人，如果他还不能狠下心一枪崩了的话，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无能，心怀妇人之仁，这次他不被害死，以后也少不了！这个人……不简单啊！我敢断言，不出二十年，华夏核心权力圈子里，必有他一席之地！”
叶无双负手而立，任由大雨倾泻在自己身上，过了良久，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只说了七个字：“大枭者，心如磐石！”
雨，下的愈发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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