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凛冽的寒风从崖底倒灌上来,吹得莫腾远衣衫猎猎作响,身形摇摇欲坠。他竟然在慌不择路中,跑到了沉星冰谷的一处断崖边缘。
莫腾远怀着一丝希望回头望去,却见那些幽绿的光芒再次出现。狼群已然追了过来,且正呈扇形缓缓逼近,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头狼咧着嘴,眼中闪烁着残忍而狡黠的光芒,仿佛在欣赏这只陷入绝境的猎物。
前有深渊,后有狼群,且身负重伤,元力也几近枯竭。莫腾远看着缓缓逼近的狼群,又回头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黑暗悬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之色,但随即被更深的疯狂所取代。
“林淞……我莫腾远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带着无尽的不甘与诅咒,他不再犹豫,纵身一跃,决绝地跳入了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之中。失重的感觉瞬间传来,耳边是急速下坠的呼啸风声,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割,逐渐麻痹着他的神经。意识,在剧烈的冲击和失血过多的虚弱中,迅速沉入无边黑暗……
冷,刺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冷,这是莫腾远恢复模糊意识时的唯一感觉。他感觉自己仿佛沉沦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寒冰地狱之中,四周是冰冷的液体,包裹着他,挤压着他,掠夺着他体内最后一丝温度。求生的本能,让他残存的意识驱动着几乎冻僵的四肢,艰难地划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指尖似乎触碰到了坚硬的物体。他用尽最后力气,挣扎着,攀爬……终于,半个身体脱离了那极寒的水体,趴在了一片冰冷坚硬的平面上。然后,他便彻底失去了所有知觉……
无尽的黑暗中,一点火光如滴入清水中的油墨,很快渲染开来,化为漫天大火。莫腾远仿佛又看见了林淞那只冰冷的右手无情地挥下,族人凄厉的哭喊声,悲痛的哀求声,惨烈的嚎叫声如无数根尖刺,深深扎入他的心窝……
“不,林淞!”当莫腾远再次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的幽冥地狱,而是一个干燥的略显温暖的雪洞。洞壁是由压实的积雪和冰块砌成,散发着朦胧的微光,勉强照亮了这不大的空间。他身上盖着某种不知名兽皮缝制的毛毯,柔软而温暖。原本湿透冻结的衣物已被脱下,放在一旁,他身上的伤口也被仔细清理过,敷上了某种墨绿色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草药泥,疼痛大为缓解。
“我还活着?”莫腾远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雪洞入口,挡住了外面透入的些许天光。
莫腾远心中一惊,凝神望去。只见那身影约莫常人高低,体型与人类无异,但全身覆盖着一层浓密而光滑的白色长毛,连面部也不例外,只有一双眼睛,清澈、温润,带着一丝好奇与关切,透过毛发注视着他。这双眼睛与他毛茸茸的、略显怪异的外貌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你醒了?”一个略显沙哑,但语调平和,分明是人类语言的声音,从白毛怪人口中传出。
“你是……?”莫腾远心中忽地一紧,下意识地运力戒备,却发现丹田内空空如也,元力尚未恢复。他整个身体不觉向后挪动,眼中流露出一丝紧张。
那白毛怪人似乎看出了他的警惕,缓缓走近几步,在距离他约一丈远处停下,并蹲下身来,以示无害。他指了指洞外,又指了指莫腾远,比划了一个从水中捞人的动作。“我在沉星湖边捕鱼,发现你倒在岸边,昏迷不醒,就把你带回来了。”他解释道,声音虽然怪异,但表达清晰。
“沉星湖?想必就是崖底那片冰湖了。”莫腾远心中稍定,看来是对方救了自己。他挣扎着坐起,靠在冰壁上,朝着白毛怪人抱拳,郑重道:“在下莫腾远,多谢阁下救命之恩!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此处又是何地?”
白毛怪人摆了摆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似有追忆,似有苦涩。“名字……很久没人问起了,也快忘了。你叫我白猊就好。”他顿了顿,继续道,“这里是沉星冰谷的谷底,寻常人迹罕至。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能掉进湖里,真是命大。”
莫腾远这才注意到,这个自称白猊的怪人,动作举止与常人无异,除了那一身长毛,几乎与人类没有区别。他心中的怪异感更浓,忍不住问道:“白猊兄,你……你为何会是这般……模样?”
白猊闻言,眼神微微一暗。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还是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沧桑:“我本居住在冰谷外围,是暖泉村的村民。数年前,为了采摘一株罕见的冰魄焰草给重病的母亲入药,我不慎闯入了一处上古遗留的寒煞之地,被一缕极寒毒气侵入心脉。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但寒毒已深入骨髓,无法根除。身体便开始异变,长出这身白毛,畏热喜寒,容貌也……再也无法恢复旧观。村人视我为不祥怪物,将我驱逐。无奈之下,我只能在这谷底觅地容身,苟延残喘。”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诉说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但那双清澈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却未能逃过莫腾远的眼睛。
“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股同病相怜之感,在莫腾远心中油然而生。他想起自己家族覆灭,亲人惨死,孤身一人寄人篱下,苦苦挣扎复仇而不得的境遇,与眼前这白猊的遭遇,何其相似!
或许是压抑太久,或许是重伤初愈心防脆弱,又或许是白猊那双清澈眼睛中蕴含的真诚与孤独打动了他。莫腾远深吸一口气,不再隐瞒,他将自己的身世、莫家的惨剧、仇人林淞的强大、自己在裂天宗的挣扎,以及为何会跳崖的经过,原原本本,尽数道出。
雪洞中,只有莫腾远低沉而充满恨意的叙述声,以及洞外隐约传来的风雪呜咽。白猊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眼神中时而流露出同情,时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光芒。
当莫腾远讲到区长老拒绝传授裂天八式,自己复仇无望,愤而跳崖时,白猊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仇恨……确实是一把双刃剑。”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它能给你力量,也能彻底毁灭你。那位区长老,未必是吝啬或惧怕,或许……他真正想保护的是你这个人,而非仅仅偿还一份人情。”
莫腾远默然,他何尝不知区长老话中的道理?但血海深仇如同心魔,早已根植,岂是道理能够化解?
“你说……你渴望得到力量,不惜一切代价?”白猊忽然问道,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莫腾远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坚定的火焰:“是的,任何代价!只要能手刃仇敌,我愿付出一切!”
白猊凝视了莫腾远许久,仿佛在审视他的灵魂,洞内陷入一片沉寂。
良久,白猊似乎下定了决心,缓缓站起:“既然如此,那你随我来。”
在白猊的搀扶下,莫腾远缓缓走出了雪洞,他才看清这谷底的景象。四周是巍峨的冰崖,高耸入云,将天空割裂成一条细长的蓝色缎带。谷底遍布嶙峋的冰棱和积雪,中央是一片巨大的、未曾完全冻结的湖泊,湖水幽深,泛着诡异的蓝黑色,想必就是救了他一命的沉星湖。极寒之气在这里更加浓郁,若非白猊给他披上的兽皮有奇特的保暖效果,他恐怕难以长时间停留。
白猊带着他,在复杂的冰凌和雪丘间穿行,最终来到一面巨大的冰壁前。这冰壁与周围浑然一体,看不出任何异常。
只见白猊走到冰壁某处,伸出毛茸茸的手掌,按在冰面上,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一种古老而晦涩的音节。随着他的吟诵,他掌心接触的冰面,竟缓缓亮起了一圈淡银色的复杂纹路。
那纹路如同活物般蔓延,迅速勾勒出一座门户的形状。紧接着,冰壁内部传来一阵低沉的“咔咔”声,那扇由光芒构成的“门”,连同其后厚达数尺的坚冰,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顷刻间,一股比外界更加古老、更加精纯、也更加凛冽的寒气,从中弥漫而出。
看见这一幕,莫腾远心中震撼不已。以他的阅历,岂不知这绝非天然形成,而是某种极其高明的阵法禁制。这白猊,果然不是普通的落难村民。
“进来吧。”白猊当先走入洞中,回头看了一眼莫腾远。
莫腾远紧随其后,当他踏入洞内的瞬间,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洞窟不大,只有寻常房间大小,但四壁晶莹剔透,并非普通冰块,而是某种蕴含着奇异能量的万年玄冰,散发着柔和而恒定的光芒,将洞内照得纤毫毕现。
洞窟中央,矗立着一座完全由透明玄冰垒砌而成的坟墓,是一座冰冢!冢前,立着一块无字冰碑,光滑如镜,映照着两人的身影。
冢内,隐约可见一道模糊的人形轮廓,仿佛沉睡着。但仔细看去,那并非真实的尸身,而是一具由极度凝练的寒冰能量构成的虚影,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与寂灭之意。
“这里是……?”莫腾远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这地方的神秘与肃穆,让他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呼吸。
白猊站在冰冢前,神情变得无比肃穆,甚至带着一丝虔诚与追忆。他轻声道:“这里长眠的,并非尸骨,而是一位远古强者的‘道灭之影’。”
“道灭之影?”莫腾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显然从未听过这个词汇。
“相传,某些修为通神的强大存在,在陨落之际,若其执念过深,或修炼的大道特性特殊,其毕生修为与部分神魂印记,不会立刻消散于天地,而是会与周围环境能量结合,形成一种特殊的能量残留体,这便是‘道灭之影’。”白猊解释道,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那座冰冢,“它蕴含着这位强者部分的力量本源、修炼感悟,甚至可能包含其生前的某些记忆碎片。”
他转向莫腾远,眼神灼灼:“我身中寒毒,被村人驱逐后,流落至此,无意中发现了这处上古禁地。或许是同源寒性吸引,我得到了此地禁制的认可,得以进入。这些年来,我依靠吸收此地散逸出的精纯寒气,才勉强压制住体内寒毒,苟活至今。”
白猊指着冰冢,语气变得郑重:“这位陨落于此的前辈,其修炼的功法属性,与你所追求的‘裂天八式’那种极致毁灭与阴戾之路,隐隐有几分相似,但似乎更为古老,更为霸道,也更为接近最原始的戮杀。我不知道这里面具体留下了什么,或许是完整的传承,或许只是一些感悟碎片,或许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道即将消散的执念。”
他看向莫腾远,目光锐利如刀:“获得力量,从来都不是没有代价的。继承上古强者的遗泽,更是福祸难料。你可能一朝顿悟,实力暴涨,也可能被其中残留的意志冲击,神魂俱灭,甚至……变得比那‘裂天八式’造就的杀戮工具,更加非人。”
“现在,选择权在你。”白猊的声音在寂静的冰冢内回荡,“是接受这未知的、风险与机遇并存的古老遗泽,还是等我助你伤势痊愈后,离开此地,继续你之前那条看似稳妥,却复仇遥遥无期的路?”
莫腾远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座散发着强大毁灭之气的冰冢上。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希望,前所未有的希望,伴随着巨大的未知风险,就摆在眼前。
区长老的告诫言犹在耳,但家族亲人惨死的画面更加清晰。莫腾远仿佛能看到,那冰冢中的虚影,正以一种冷漠而诱惑的姿态,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抉择。
没有太多犹豫,莫腾远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坚定如铁,对着冰冢,也对着白猊,更对着自己心中的仇恨,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选择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