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许都的街巷死寂如墟。
没有一盏引路的灯笼,整座城池仿佛被抽干了生机,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只余下几缕惨淡的微光漏下。
可在许国君王殿内,烛火煌煌如昼,映得蟠龙柱上的金鳞灼灼生辉。
寝宫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影在两位公子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殿门紧闭,侍卫皆被屏退在外,唯有两位公子在内议事,四下静得落针可闻。
然而,寝宫外的朝堂却乱如沸鼎,文武百官争执不休,嘈杂的争吵声几乎掀翻殿顶。
“啪!”
染血的战报玉简被摔在地上,在青石地砖上滚出刺目血痕——
“天都河大败!十万无影卫全军覆没!石荒侯、地踪侯战死!许国公……降郑!”
“荒谬!”
兵部尚书‘锵’地拔出佩剑,剑锋映着殿内烛火,寒芒刺目。
“君上执掌许国三百载,岂会背弃祖庙基业?”
话音未落,左都御史上前一步,语气激扬起来。
“君上生死未卜,许国岂能无主?”
说到这里,他手中象牙笏板‘啪’地拍在青玉案上,继续说道:“二公子七岁引动天地灵气,不足三十筑基,二百岁便已结丹,此等天赋当立为储君!”
“荒谬!”
礼部尚书霍然起身,三缕长须如钢针倒竖,厉声道:“长幼有序乃立国之本!大公子身为嫡长子,纵使结丹稍迟,亦当继承大统!”
“十年前冥州尸潮,是谁带三千死士,血守城门七天七夜?”
翰林院掌院学士冷笑一声,如毒蛇吐信般阴寒。
“若是没有二公子,冥州千万百姓,怕要要死伤过半。”
“锵!”
禁军统领的龙鳞刀出鞘三寸,厉声道:“你这酸儒误国,大公子执掌禁军五十年,从未……”
“啊——啊——!”
两声凄厉的惨叫刺破寂静,殿外文武百官脸色骤变。
“有刺客!”
兵部尚书厉声暴喝,腰间佩剑‘锵’地出鞘。
“快!保护公子!”
左都御史手中笏板‘啪’地落地,踉跄着冲向殿门。
“轰!”
寝宫大门被撞开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汹涌而出,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将两道纠缠的身影投在蟠龙柱上——
大公子的佩剑贯穿二公子咽喉,染血的剑穗仍在微微晃动;
二公子的短刀深深没入兄长心口,刀柄镶嵌的宝石闪烁着诡谲的微光。
血,浸透了青石地砖。
两位公子倒在血泊中,再无半点声息。
朝堂重臣们僵立原地,手中的兵器‘哐当’落地。
许国的天——塌了。
在此刻,君王殿的琉璃瓦上,一道黑袍人影悄然独立。
微弱的月光穿透云层,洒在那宽大的斗篷上,却照不亮那张形如秃鹫的森冷面具。
“桀桀——”
阴冷的笑声在风中飘散,黑袍下传来低语:“乱吧……越乱越好。”
他枯瘦的手掌一翻,掌心里躺着一个空荡荡的宝石匣子,内衬的绒布上还残留着幻魔石消散后的紫色碎屑。
“可惜了……”
沙哑的嗓音里带着几分肉疼,但很快又被冷笑取代:“红号、青鸾?暗影堂副堂主的位子,注定是我秃鹫的囊中之物。”
许国的夜,注定混乱不堪。
而千里之外的蔡国北河城,即便已至辰时,天色却仍未放亮。
铅灰色的阴云低垂如墨,压得人喘不过气,自天都河惨败的消息传来,这座城池便再未见过一丝天光。
噩耗如瘟疫般蔓延,大楚联军溃败,蔡国精锐尽丧,九万撼山力士埋骨沙场,连蔡国公也深陷敌阵,沦为阶下囚。
茶肆酒坊间,贩夫走卒交头接耳,深宅大院里,贵族门客长吁短叹,上至拄杖老翁,下至垂髫稚子,无人不知国君被俘的耻辱。
朝堂之上,暗流汹涌。
蔡国公生前未立储君,更因疏于后宫,膝下仅有两岁幼子,稚子尚在襁褓,灵根未测,如何承继大统?
此刻,在君王殿幽深的寝宫内,一位身着素衣的妇人独倚雕窗,正是蔡国公的双修道侣,也是蔡国的君后柔夫人。
殿内鎏金炉早已熄了香火,唯余半截残烛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
柔夫人挥退所有宫人,怀中紧搂着两岁的稚子,怔怔望着窗外压城的阴云,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咕咕——”
忽然,窗外有夜枭声掠过,似曾相识的三短一长。
柔夫人睫毛轻颤,指尖在孩子臂上一掐。
“哇——”
啼哭声乍起,殿门应声而开。
一道红影如破晓霞光卷入殿内,携着北河渊特有的凛冽寒气。
来人身披赤焰纹红袍,肩头血鹰图腾振翅欲飞,怀中却违和地捧着一束雪魄莲,花瓣上还凝着未化的冰晶。
“柔儿。”
红袍青年嗓音低哑,似被风雪呛了喉。
“你说过……雪莲配素缟最好看。”
柔夫人指尖一颤,接花的动作却行云流水。
她垂眸轻笑,泪珠砸在花瓣上:“红号,你当真是疯了。”
北河渊是万紫灵域有名的凶地,渊底煞气能蚀金丹修士筋骨。
红号咧嘴一笑,犬牙森然:“若为你,疯又何妨?”
话音未落,柔夫人已抬手捂住他的唇,在素白掌心下,呼吸灼热如燎原烈火。
红号顺势将柔夫人揽入怀中,指尖轻抚她紧蹙的眉间,沉声问道:“我不在的这几日,朝中可有人为难你?”
柔夫人眸光微黯,冷声道:“如今朝堂两派相争,文官集团欲设内阁独揽大权,军方则主张引入大楚监察使。”
说到这里,她攥紧袖口:“说到底,不过是想趁乱分食蔡国权柄!”
“痴心妄想!”
红号冷笑一声,俯身抱起熟睡的幼童,压低声音道:“按祖制,君位本该由小公子继承……”
“他们说要等灵根检测结果。”
柔夫人突然打断,嗓音发颤,“若测不出灵根……”
红号眸中精芒一闪,脸上浮现出恍然神色,沉声道:“若当真如此,宗室定会另择旁支继位。”
话音未落,柔夫人已面如金纸。
她太清楚后果,幼子若失位,她这个前朝君后轻则打入冷宫,重则“被病逝”,想到这里,素手猛地抓住红号臂膀。
“红号,我们母子……当真无路可走了么?”
红号伸过手去,握住柔夫人纤纤柔夷,沉声道:“柔儿,信我么?”
柔夫人仰起苍白的脸,素缟衣襟被泪痕浸透:“满朝豺狼虎视眈眈,我们母子……”
她将孩童往怀里紧了紧:“除你之外,再无依靠。”
“好。”
红号忽然轻笑,指尖抚过她颤抖的脊背:“拟一份名单——把那些倚老卖老的元老都写上。”
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语,热气拂过耳垂。
“两日内,我自有办法,让他们跪着求你立储。”
柔夫人猛地抬头,满脸喜色道:“当真?”
“我何曾骗过你?”
红号将她搂进怀中,目光越过雕花窗棂,落在宫墙外翻涌的阴云上。
十几年的蛰伏,这场暗战该落幕了。
秃鹫、青鸾!
暗影堂副堂主之位,合该是我红号的!
秃鹫在许国布下杀局,红鸮于蔡国蛰伏织网,而他们两位口中的青鸾,这位盘踞巴国的猎手,也终于等到了收网的时机。
天光微亮,阆都城的晨雾尚未散去,城东的群芳阁内,昨夜笙歌的余韵犹在。
那些醉眼朦胧的公子哥们,衣衫不整地踉跄而出,有的扶着栏杆,有的倚着门框,脸上仍挂着意犹未尽的痴笑。
香榭阁内,青鸾娇柔腰肢倚在雕花栏杆前,手指轻抚着巴山虎披着的素白缟衣,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美人,这些天给父王守孝,可把本世子想得紧。”
巴山虎一把搂住她的腰肢,粗犷的笑声在阁内回荡。
“不过,从今日起,寡人便是巴国的国君,两日后便要登基!”
话音未落,他猛地撕开缟素,露出里面早已备好的明黄蟒袍,四爪金蟒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世子?不,君上!”
青鸾故作惊讶,随即又掩唇轻笑:“可君上若是国君,那可一点不好。”
“怎么不好?”
巴山虎眉头一皱,粗壮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
“君上日理万机,哪还有闲暇来这温柔乡?”
青鸾眼波流转,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胸膛:“更何况,后宫佳丽三千,奴家怕是连个角落都挤不进去。”
“三千佳丽?”
巴山虎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搂得更紧:“她们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一根手指!”
“君上抬爱,奴家受宠若惊。”
青鸾眼波流转,纤指轻抚酒盏边缘,将琥珀色的琼浆递到巴山虎唇边,朱唇微启道:“愿敬君上三杯,一贺新君登基,二贺……”
“哈哈哈!”
巴山虎粗犷的笑声震得珠帘晃动,仰颈饮尽杯中酒,油腻的手指捏住青鸾下巴:“待寡人登基,定要你夜夜宿在龙榻……”
“君上~”
青鸾眼波流转,纤纤玉臂如灵蛇般缠上巴山虎的脖颈,朱唇轻启间吐气如兰:“奴家是说……让奴家替您坐那龙椅,受那百官朝拜……”
巴山虎瞳孔骤缩,正欲厉声呵斥,却惊觉那看似柔若无骨的藕臂,竟如玄铁锁链般骤然收紧。
他骇然发现丹田法力凝滞如铅,浑身筋骨似被抽离,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咔——嚓——”
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青鸾俯身在他渗血的耳畔轻语:“君上的蟒袍……奴家笑纳了。”
素手如兰,指尖轻掠过明黄蟒袍的纹路,缓缓将其剥离而下,亵衣随之滑落,如褪去一层薄雾,露出其下未掩的肌肤。
她继续俯身贴近耳畔,声音柔媚似水:“君上,您的皮……奴家也要了。”
话音未落,她纤纤十指忽如刀锋般锐利,如抚琴般掠过巴山虎后颈,缓缓划开一道细线。
分离的声音细微却清晰,如同撕裂绸缎,又似剥开熟透的果实。
巴山虎尚未断气,喉咙里挤出‘嗬嗬’的气音,浑浊的眼珠剧烈颤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竟如蝉蜕般缓缓与血肉分离。
鲜血渗出,浸染床榻!
青鸾的动作却轻柔得近乎温柔,仿佛是在伺候君王更衣。
待整张皮完整剥下,青鸾轻抖手腕,对着烛光端详片刻,满意地低笑一声。
床榻上,巴山虎筋肉裸露着,已经奄奄一息,却仍吊着一口气,死死盯着她。
青鸾褪去轻纱,不着寸缕的站着,露出莹润光泽的躯体。
她双手一展,将巴山虎的皮披在身上,肌肤与血皮相触的刹那,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身形如蜡般扭曲重塑。
她缓缓披上那件明黄蟒袍,铜镜中映出的面容如水波般扭曲变幻,渐渐凝成巴山虎那张布满横肉的胖脸,连脖颈处堆叠的褶皱都纤毫毕现。
“秃鹫,红鸮!”
喉间滚出的已是储君粗粝的嗓音,她抚摸着镜中倒影,手指在蟒袍金线上摩挲:“这副堂主的位子,本该是我青鸾的。”
“你……”
巴山虎喉间发出最后一声嘶鸣,瞳孔里的光如烛火般熄灭。
“啁啾!”
阁楼外忽有白羽掠空,一只雪色小鸟振翅而起,朝着阆都城外疾飞而去,羽翼割开朝霞晨雾,拖出一道转瞬即逝的暗痕。
不过一刻钟,那鸟儿便落在一座茶楼的窗棂上,喙尖轻叩窗纸,像是叩响梦境的边缘。
窗内,黑衣斗篷人静坐如渊,茶盏中升腾的热雾在他面前扭曲,阳光自窗隙斜切而入,却在他脚边折成一道锋利的影。
那影子轮廓竟似青年,与垂暮的斗篷形成诡谲反差。
“有趣。”
茶盏边缘停驻的紫色蝴蝶,轻颤薄翼而起,声音如坠梦呓。
“沙蛇的影子,尚未坐稳暗影堂的王座,这三位便已经扑向副座,可别到头来是一场梦。”
斗篷下传来低笑,夜无影伸手端起茶盏,盏中倒映的眉眼被涟漪绞碎:
“影子从不为庸者屈膝,暗影堂的规矩很简单:要么你的黑暗能吞噬其他候选者的光,要么……就沦为他人影子的养料。”
“正是。”
紫色蝴蝶掠过茶汤,嘻嘻笑道:“权力是梦的果实,唯有沉溺最深者方能采摘,无极门的副堂主……这样的美梦,可值得他们拼尽全力呢。”
“该走了。”
夜无影忽然起身,斗篷翻涌如夜潮奔袭,将满地阳光吞噬殆尽。
他望向窗外远处晨霭,声音似冰刃刮过:“楚国的天光太刺眼了……是时候让黑暗降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