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死寂后，哗啦一声整个议事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作一团。
“参见皇帝陛下！”
“参见皇帝陛下！”
议会大厦的上下两院各有一座议事厅。
上院厅位于议会大厦南侧，厅内座椅呈红色，上方四壁由彩色玻璃和六幅体现宗教寓意、骑士风格和法律意义的壁画所装饰。称得上是装修豪华，富丽堂皇！
相较之下，北侧的下院厅就要简朴许多。议员长凳和该厅中的其他布置都为绿色涂装，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突出一个简洁高效。
两院会议通常都是独立开战，上院议员禁止干涉下院，而下院议员亦不被允许进入上院厅入座。
然而不管差别有多大，两间议厅中央的过道尽头都必然会准备一张铺着华盖的御座。每次议会，这张御座上必然会出现一支银质的鹰首权杖。
那是皇权的象征！
尤里乌斯没有走向那张专门为他的到来准备的御座，而是找了张最近的椅子坐下，位置比场上任何一人都要低。
他向来厌恶形式主义。
就如同他没穿那件装饰繁复到冗余的朝袍，没戴那顶重到脖子僵硬的皇冠。
棕色的马甲搭配灰色的西裤，月光般银白的发梢上顶着一只丝绸礼帽，持着充当拐杖的雨伞，就像是凯旋大道上随处可见的老绅士一般，悠然徒步从铂金宫走到了这里。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即便头顶冠冕站得再高他也不是君王；
而有些人，即便他脚底踩得是草鞋坐在最下首的位置，也不会有瞎眼的白痴敢在他面前放肆。
文森的脊梁骨板的笔直，额头直冒冷汗，使劲地瞪向温斯顿。
不仅是他，几乎所有人都怨怼地瞪着笑意浅浅目光狡黠的老首相。
自从公国成为帝国后，皇帝就不再干预两院的运作，除开某些重要场合的开幕式会象征性露个脸，几乎再没踏入过议会大厦。
所以，当这位银发威严的老者走进议事厅中，众人内心的震撼可想而知。
可恨可气的是，皇帝要来旁听会议，这么大一桩事，身为首相竟然提都不提！
说到底，内阁会议一般都是在贝宁街10号的首相府邸召开的，而这次温斯顿临时召集诸大臣，却就近选择下院厅。
为什么？
因为这老货分明是想让陛下看大家笑话！
放眼望去，无论是桀骜如威灵顿，还是跋扈如约瑟夫，此刻都是竭尽所能躬下腰。就连情绪激动的安吉尔都悄无声息的把悬浮在身周的水珠一颗颗的藏到身后。
然而偏偏就是有一个人还挺着胸膛，坐在席位上一动不动，那景象宛若鹤立鸡群。
在帝国，没有人敢对皇帝不敬。
除非，
他把自己当神。
圣子亚当依旧保持着闭目祈祷、双手抱拳的圣洁，不过从他发白的指节来看，显然他的内心并没有外表上那么平静。
可这却让一侧的约瑟夫吓得魂飞魄散，不断在身下轻轻拉扯亚当的法袍。
过去的奥菲斯公国和摩恩一样，都是神权压制君权的格局。
自以为是的真理教会将国家的繁荣归咎于圣父的护佑，将人民的安康归咎于神明的真理。
直到伟大的皇帝陛下登临他的国度，手持蒸汽与钢铁击碎了圣父的神格。
凡俗之人方才明白，尤里乌斯就是这个时代的真理。
似是感受到气氛有些滞涩，皇帝微微抬起头。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视线的位置刚好对准了上方的圣子。
亚当肩膀一颤，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弹了起来。
真理的圣子就是教会的教皇，按传统是不用向君主行礼的。即便是现在，皇帝也从未说过神权君授之类的话语。
可当那双淡紫的眼眸投射过来的时候，亚当还是感受到了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压力，逼得他不得不如同其他凡人一样弯下腰去。
“参见……皇帝陛下……”
噗！
詹姆斯噗嗤一声，肩膀颤抖，喉咙中发出像是电热水壶烧开时的奇怪笑声。
温斯顿一声咳嗽，朝他投去一个收敛的眼神。
詹姆斯正了正神色制住笑声，却是一本正经悄声道：
“抱歉，宰相阁下。我并不是文森，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训练。”
他眼珠一转：“所以该忍不住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
虽然詹姆斯压低了声音，但在鸦雀无声的议事厅内还是非常清晰。
所有人都忍不住翘起嘴角，方才彼此争吵的火药味顿时消散了不少。
只有圣子大人稚嫩的脸蛋涨的通红，咬着下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架势。
“都坐下吧。”
尤里乌斯压根就没在意这段插曲。
他摘下礼貌，环顾了一圈，兴致盎然道：“你们在谈什么？我都不知道安吉尔卿竟然还有那么……激情澎湃的一面。”
安吉尔脸颊绯红，低下头去：“让陛下见笑了。”
温斯顿意味深长的看了文森一眼，说道：“关于一个叫【寒风】的人。”
皇帝语带好奇：“寒风？”
“陛下，这是军情六处在摩恩的眼线紧急传递回来的情报……”
文森忙不迭把他的得到的关于王国内战的所知所想，事无具细的阐述了一遍。
“【寒风】是那位潜伏在摩恩的特工对黑十字军统帅的代称。由于种种原因，那位特工现在也失去了人身自由，他并未见过【寒风】本人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只是听周围的人如此称呼那位统帅……”
文森回忆着缓缓道：“【王女的右腕】、【拜兰的寒风】以及……【黑袍宰相】。”
“宰相？”
尤里乌斯一挑眉毛，古怪地看向温斯顿：
“首相，你有什么想法？”
“在下会拼尽全力不让自己失业。”
温斯顿躬身，厚实的脸庞一板正经。
二人对视一眼，爽朗的笑声顿时回荡在议事厅，经久不散。
随后，皇帝才看向军务大臣：“能复刻这个闪击战术吗？”
不等文森回答，却是财政大臣詹姆斯回答道：
“陛下，格雷科技最近在研发一种新式蒸汽装甲车，搭载古斯塔夫II式魔导炮。放弃了传统的轮胎改用履带结构运行，哪怕在恶劣的地块也能如履平地。”
他斟酌着道：“如果能大规模生产实用，冲击效果应当不会比奔龙集群差。”
【格雷科技】【古斯塔夫公司】都是奥菲斯重工业的龙头企业。身为帝国商界魁首，詹姆斯当然和他们都有业务往来，自然也知道了一些业界机密。
可怎料，他自信满满的一番发言立刻就被打了脸。
“闪击战最关键的一点也是使用的前提条件在于制空权。没有空中部队的火力打击和支援掩护，你的蒸汽装甲车再强悍也会被敌人的密集防御阻滞住，一旦攻势受阻，闪击战还叫闪击战吗？”
文森的反驳毫不留情，在这方面他一向极为较真。
“满罐水不响,半罐响叮当。”
詹姆斯眼珠圆瞪，舔了舔嘴唇，讪讪地坐回席位。
见鬼，文森这小子真是一点都不给面子。
他决定以后再也不和对方谈论任何有关军事的话题了。
另一边，文森沉思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陛下，我听说女武神大人麾下有一支天马骑兵队，如果她愿意租借一些天马的幼崽给我们……”
“笨蛋。”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当天马都是公鸡巷的流浪犬说借你就借你？退一万步来讲，哪怕女武神大人真的愿意出借，抚养一匹天马幼崽长大需要多少成本？培养一名得到天马承认的神圣女骑士又需要多少成本？这些钱最后是谁来出，你的威灵顿军工吗？”
财政大臣詹姆斯靠着椅背，摇头晃脑地看也不看自己的发小。
“满罐水不响,半罐响叮当。”
“你！”
文森气得七窍生烟，想反驳些什么，可语塞了半天也没能吐出一个字。
只得面向皇帝：
“所以陛下，我们必须先手出击，拿下摩恩的……”
“不打。”
尤里乌斯口气风轻云淡。
却如同一柄锋利无匹的铡刀斩断了文森后面的所有话语。
鸦雀无声。
没人质疑，也没人询问理由，甚至连文森都未敢在多言。
结束了，这个敏感的议题因为皇帝的一句话就此盖棺定论。
尤里乌斯已经很少会干预国会议院的运作了，但很少，不代表不干预。
奥菲斯的议会制度就是这样的一个模式，无论最终的议案通过与否，皇帝始终具有否决权。
说白了，本质上依旧是皇帝独裁。
不过民主主义未必就好，独裁统治也未必就差。
关键还得看是谁坐在那把椅子上。
如果是像尤里乌斯这种一辈子都没出过错的神君，他的独裁想必不会有任何人反对。
“那项工事威灵顿军工进行的怎么样？”
没做任何解释，皇帝转移了话题。
文森还有些恍惚，闻言他连忙正色道：
“蒸汽飞……”
刚开口他就愣住了，随即眼神都闪亮起来。
“陛下，大概还需要四年，第一台试作机就能服役。”
尤里乌斯面不改色：“两年。可以让格雷和古斯塔夫都来配合你。”
“是！我们一定准时完工！”
文森特千恩万谢地躬身一鞠。
如果那项工事，由陛下设计的那种天空巨兽真的能成为现实的话，文森有把握，哪怕那位黑袍宰相真是第二个薇薇安，也休想踏进帝国一步。
皇帝看了眼左腕上的黄铜机械表，盯着首相道：
“温斯顿，你特地喊我来旁听就是为了这点事吗？”
“当然不是，陛下。”
温斯顿再次站起身，他环顾了一圈四周，收敛起此前的漫不经心，朗声道：
“除了枢密院议长兼宫廷魔法顾问，红莲长者摩根·勒·菲，现任内阁总计十一名成员全部到场，内阁会议现在开始。”
现在开始？
一瞬间，所有视线都投向温斯顿。
文森尤其困惑，如果会议现在才开始，那刚才他们在吵什么东西？
难道自己的那点担忧从一开始就没上首相和皇帝的桌案吗？
那么究竟是怎样重要的事务，竟要惊动皇帝陛下亲自前来议事？
没等他困惑太久，首相古井无波的嗓音便给出了答案。
“关于半年前的……卡美洛保卫战。”
嗡~
所有人都不可遏制的产生了耳鸣现象。
磅礴的压力顷刻间笼罩了寂静无声的议事厅。
那是三万条人命的重量，那是三万位铁骨铮铮死不瞑目的英魂！
文森特、詹姆斯、安吉尔、蒙蒂……无不撑着桌案，表情痛苦，汗水淋漓。
压力的源头，奥菲斯的伟大皇帝不动声色地坐在最下首。
但大家都明白，皇帝怒火中烧。
温斯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这半年来，军情五处彻查了铂金宫与议会大厦的所有官员，但我们并没有找到那个泄露情报的内奸。这一点，摩根女士也能作证。她的千里眼监视着所有官员的未来，如果有人被变形怪之类的魔族冒名顶替一定会引起她的警觉。”
“所以，一直以来很多人都把这当做是巧合。”
“这怎么可能是巧合！”
文森拳背青筋暴起，指节咯咯作响。
“说下去。”
尤里乌斯面不改色，声音毫无波澜。
温斯顿将桌案上的信封举起，在空中晃了晃，轻笑了一声道：
“但现在，我们也许能知道答案了。”
皇帝猛地睁开眼睛，锐利的鹰眸直刺而去。
只见那褐色的信封上烫着一枚扎眼的狮头火漆，右下角一串异常工整的字迹明晃晃的写着：
弗雷德里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