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被抓进看守所的人都知道,这里的晚上是不熄灯的。偌大监区灯火通明,一片静谧。
作为重刑犯,而且是刚刚动过开颅手术,余红旗显然不适合与其他嫌疑人共同羁押,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看守所只能将其单独关押。
又过了一道铁门,看守民警将林海带至最里侧的一个监室门前,先是通过观察窗口往里面看了眼,确认余红旗一切正常,这才掏出钥匙打开锁具,然后费力的将厚重的铁门推开。
林海也不吱声,迈步走了进去。
正常情况下,看守所的监室里是没有床的,但考虑到余红旗身体比较虚弱,所以特意给他安排了个单人床。
他从睡梦中惊醒,翻身坐起,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林海和看守明镜,神色多少有些慌张。
“余红旗,你不是一直吵着要见林副市长嘛,现在人来了。有什么话好好聊,不许耍花样!”看守民警厉声说道。
余红旗茫然的点了点头。民警走过去,拿出手铐,把他的一只胳膊铐在墙壁的固定环中,然后又搬了把椅子,这才低声对林海说道:“谈完了之后,您给蒋局打个电话,我就过来开门。”
林海点了点头。民警这才退了出去,随即将监室的门重新关了。
余红旗全程无语,只是默默坐在床边,目光呆滞,表情木然。
林海在椅子上坐了,略微想了想,掏出香烟,抽出一支递了过去。
余红旗没有接,半晌,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惆怅。
“咋了,连烟都戒了?”林海笑着问。
余红旗这才伸手接过,点燃之后,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徐徐吐出,看样子很是享受。
良久,这才苦笑着道:“刚才正做梦在打官司呢,突然听到有人进来,我还以为要送我上路了呢,出了一身冷汗。”
林海哦了声:“我还以为,你这种冷血杀手,早就把生死看淡了,闹了半天也会焦虑啊,这可不够潇洒啊。”
余红旗深吸了口气,似乎从梦魇中缓了过来,眼神又开始变得凌厉了。
“焦虑是在所难免的,任何人都惧怕死亡,我也不能免俗。”他平静的说道。
林海笑了下:“你可以暂时把心放在肚子里了,我肯定不是来送你上路的,对了,感觉你气色不错,看来恢复的挺好啊。”
他并不打算直接切入正题,而是想先聊点别的,最大限度的拉近彼此的距离。
余红旗点了点头:“还可以,反正是难逃一死,与其整天愁眉苦脸,还不如想开点呢,我目前的待遇相当不错,每天还有牛奶喝,真要痊愈了,被扔进大号,那可就没遭罪了,所以,趁着这段时间,多积攒点能量,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啥都不说呢?关键是,你在抚川的时候已经开口了呀,到了东辽拒不交代,这好像没什么意义吧。”林海问。
余红旗冷笑一声:“我在抚川说的那些,与案子本身没什么关系,蒋局长也不可能把那些内容拿到这里来的,而且,那也不算正式审讯,属于无效证据。”
林海一愣:“无效证据,你还挺懂法的呢。”
“当然,我对刑法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律师,这么多年,只要有时间我就会研究的。”余红旗说道:“能够成为证据的口供,是有严格要求的,审讯地点、环境、人员,都有强制性规定,我和蒋局长之间说的那些,只能叫聊天,不能算是口供,根本上不了法庭。”
林海想了想,好奇的问:“可是,既然你能跟蒋局长聊,那跟东辽这边的警方,不也照样可以聊嘛?”
余红旗摇了摇头:“这是两回事。”
“什么意思?”林海愈发不解。
“跟蒋局长聊,是因为他答应我,能保我一条命!”余红旗说道。
林海听罢,惊得目瞪口呆:“蒋局答应保你一条命,开什么玩笑,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嘛?”
余红旗淡淡一笑:“可能性不大,但确实有可能。”
林海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把前前后后的事又串联了下,渐渐理出了点头绪。于是沉吟着道:“你还口口声声说自己熟悉法律,我看你是瞎研究,蒋局长明显在忽悠你嘛,连这么不靠谱的承诺,你也相信!我真是服了。”
“你之所以认为不靠谱,是因为对法律还没研究透。”余红旗笑着道:“我犯下的案子,要么时间太久,要么没有任何证据,包括去年底在旧窑厂杀掉的那个家伙,证据链都有缺失,真要上了法庭,并非一点机会没有,唯一麻烦的,就在黑瞎子沟干掉的当地向导,蒋局长说了,可以交代为向导见财起意,想要干掉我和同伴,在搏斗中失手将其打死。如此一来,判个死缓,也并非没可能。”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因为啥被抓的呀,是枪击警察,这个是赖不掉的,你总得认吧。”
“当然认啊,可是,王大伟毕竟没有死啊。”余红旗说道。
林海苦笑:“没死,也是故意杀人啊,老兄,你想得太简单了吧?”
余红旗深深吸了口气:“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总是要争取下吧。”
“我看万分之一都没有,几乎无限趋近于零,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抱任何幻想了吧。没必要的。”林海说道。
余红旗笑了下:“梦想总得有,万一要是实现了呢。”
林海默默的盯着他,脑子里猛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不可能!
从刚刚余红旗的谈话中可以判断,此人的思维非常敏捷,而且对法律也有相当的了解,以他的智商,怎么可能如此幼稚呢?
不对,这家伙没说实话。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但是,这才刚开始,还没到一揭两瞪眼的时候,反正时间有得是,既然你想忽悠,那我就顺着杆往上爬一爬呗,没准还能有点意外的收获。
这样想着,于是皱着眉头,故作沉思之状,半晌,这才喃喃的道:“我说了你别泄气啊,蒋局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他目前处于留置状态,恐怕是帮不上你什么了。”
“这个我知道。”余红旗微笑着说道:“我有得是时间,可以慢慢来。”
“有得是时间?啥意思?”林海问。
余红旗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的案子非常复杂,要把所有事都搞清楚,需要相当漫长的过程,更重要的是,我还给很多大人物做过事,这些就更难审了,保守估计,拖个两三年,也未必能见分晓。”
林海想了想,把身子往前探了下,笑着道:“你就没想过,让东辽的人帮呢嘛?蒋宏能做到的,东辽也一样呀。”
“不,我现在要是开口,估计用不了半年,就上刑场了。”余红旗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