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再度戛然而止,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这次的时间更长,转眼十多分钟过去了,双方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似乎在比拼耐心。
最后,张谦率先开口了。
“刘部长,您是刑警出身,关于案子的事呢,就不需要我做过多转述了。”他边说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刘骥才的神态变化,希望能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
刘骥才显得很平静,只是默默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这份淡定,倒也在张谦的意料之中,他笑了下,缓缓说道:“破案,我是外行,说多了,难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但要说到当下的局势,我还是有点发言权的。不知道刘部长是否有兴趣听我发表下拙见呢?”
刘骥才深深吸了口气,把身子往后靠了靠,微笑着道:“我说张大秘啊,你就别拐弯抹角的试探了,今天晚上我能过来,本身就说明态度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再磨叽一阵,天都快亮了。”
张谦点了点头,略微沉吟片刻,慢条斯理的说道:“抛开个人因素不谈,您站在一个执法者的立场上,评论下陈思远和大公子是否罪有应得呢?”
“你不觉得这句话挺幼稚的嘛?你也好,我也罢,都做不到彻底的抛弃个人情感因素,如果真能做到,那你先否评论下顾焕州在连山的所作所为吧。”
“这有什么可评论的,在顾书记的领导下,连山一跃成为东北最具活力的城市,我说的并不是纸面上的成绩,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比如说......”
话还没等说完,就被刘骥才打断了:“看得见摸得着的,也未必就能经得起推敲!连山的经济确实发展得不错,但中夏集团以超低价格拿了那么多地,赚了个盆满钵满,你敢保证这里面没有一点猫腻嘛?别跟我说什么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了,土地局局长和副市长都被追究了刑事责任,那都是糊弄小孩子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比我更清楚。至于陈思远和心浩到底是不是罪有应得,我无法做出评价,就算评价了也没用,一切要以人民法院的审判结果为准。”
张谦被怼了回来,却并不慌张,仍旧是不紧不慢的说道:“您说得没错,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内心都有欲望,很难做到真正的客观公平,其实呢,我只不过是想给您提个醒。”
“提什么醒?”
“您在京城,身居高位,最近总不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吧?”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最近一段时间,高层领导连续在两次重要会议上发表讲话,针对目前国内地产以及金融市场的乱象提出了批评,措辞虽然并不算严厉,但还是被一些政治嗅觉敏锐的人察觉到了异常,这其中就包括刘骥才。
其实,今天吴慎之的心绪不佳,正是与此有关。
风起于青萍之末。
任何重大的政治变动之前,都是会有一些蛛丝马迹的,只不过普通老百姓并没注意而已。事实上,在最近的新闻报道中,吴慎之的出镜率明显降低,有几次甚至被故意剪去,这在某种程度上,都是释放政治信号的表现。
所有这些,当然逃不过刘骥才的眼睛。事实上,他已经隐约预感到吴慎之这条巨轮恐怕要出状况,只不过,此时此刻,他还无法确定这条船到底是以何种方式倾覆,毕竟,吴的地位太高了,为了顾全面子,很可能是低调处理,这也是有先例的。
所以,当张谦直言不讳的提出问题时,他的心不由得一阵紧缩。
人生就是如此的戏剧性。
十年前,他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吴慎之,并从此平步青云,成为手握生杀予夺大员,而十年之后,他再一次站在了十字路口,可这次他将作何选择呢?
是抛弃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吴慎之,还是跟着这个老爷子一起迎接这场政治风暴?
说心里话,他并不喜欢顾焕州,甚至还有点讨厌。然而,在这个局中,顾焕州是个绕不开的角色,这是一道选择题,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选出正确答案。
尽管内心焦虑挣扎,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对风声的事避而不谈。
“老张啊,你到底想说什么啊,能不能痛快点。”他微笑着问道。
张谦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休,而是话锋一转,说道:“您跟随吴慎之多年,对他的为人应该非常清楚,事实上,最近两年,您和吴之间已经出现裂痕了,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个顾书记,您现在的处境,恐怕就不妙了。”
“我确实很了解老领导的为人,他的心胸远比你想象得要宽阔的多,这种挑拨离间的话,在我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刘骥才平静的说道。
张谦冷笑:“是嘛?我建议看完这个,才对吴的心胸做出评价。”说完,将一份材料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刘骥才问。
“您看下就清楚了。”张谦笑眯眯的说道。
刘骥才略微迟疑了片刻,还是伸手把材料拿了起来,只粗略的扫了一眼,脸色顿时就变了。
“你从哪里搞来的?”他皱着眉头问道。
张谦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微笑着说道:“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事实上,吴老爷子收集的材料,比这要全面的多。他对你的表现早就心生不满了,这也不足为怪,所谓疏不间亲,有大公子在他耳边没完没了的说你的坏话,吴慎之对你怎么可能没想法呢?”
这是一份举报刘骥才违法违规的材料,根据上面提供的线索来判断,应该是他最信任的几个手下之一提供的。
在利益面前,信仰都有可能被抛弃,更何况是所谓的友谊呢!
看来,是时候做出选择了。只不过,现在的时机尚不成熟。刘骥才默默的想。
我的选择,是可以退改变战局的,怎么可能轻易出手呢?顾焕州连面都没露,打发个秘书就把我搞定了,岂不太玩笑了!对!现在才刚刚开始,还没到最终决出胜负之际,还是要稳住啊。
就算是卖,也得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嘛!这样想着,于是把那份材料又重新放回到桌面上,微笑着说道:“麻烦你转告顾书记,我谢谢他的好意,但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让我们成为朋友,来日方长,以后再说吧。”说完,他站起身,朝着张谦礼貌的点了下头,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