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李厨子在斯堪的纳维亚享受高纬度的初春阳光时,阴沉的低云依旧在给伦敦城的一切景物蒙上一层灰调。
南肯辛顿的一处公寓内,司汤达正手忙脚乱地将最后一件熨烫得还算平整的thomas pink衬衫塞进裤腰带,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语气里透着轻松与热切。
“喂,佳佳啊....对,刚起床不久,没事儿,不急,嗯,一会儿我开车去接你,嗯,是路口还是楼下?好嘞,半小时,准到。”司汤达点着头,愈发显得体贴,“那个餐厅订好了,Le caprice,听说他们的早午餐非常不错,你一定会喜欢。”
电话那头的陈佳佳,只是“嗯”了一声,说了句“一会儿见”便挂了电话。
司汤达放下手机,轻轻吁了口气,对着玄关镜子里那个穿着合身羊绒衫、头发用发蜡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影像调整了一下表情,试图将昨夜和几个人一起泡吧带来的无精打采彻底掩盖。
套上一件paul Smith的大衣,围上围巾,确认了一下口袋里钱包,这才推门而出。
公寓楼下的公共停车场,那辆崭新的宝马320i,蓝色的车漆在灰暗的光线下依然显得锃亮,与周围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坐进驾驶室,感受着真皮座椅的包裹和车内尚存的清新香水味,心中那点因财务带来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一些。
插入钥匙,刚打着点火,车头前方却突然出现了两个穿着休闲夹克、身材壮实的男人,不偏不倚地拦在了车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紧接着,“咚”、“咚”两声沉闷的敲击声从车前窗传来。
司汤达心里猛地一紧,还没等反应过来,副驾的车门被拉开,一个身影带着丝丝的潮气,钻了进来,坐下之后,摆了摆手。
“早上好,司先生。车子开得还顺手?”来人语气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正是那家位于市郊、专门做“高端短期租赁”生意的车行经理,杰森··斯坦森·郭。
司汤达的脊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强作镇定的挤出一个笑容,“杰森?你怎么.....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杰森笑了笑,目光在车内饰上扫了一圈,像是在欣赏一件雕塑的作品,然后重新聚焦在司汤达有些发僵的脸上,“司先生,车子不能白开啊,租车钱,是不是该结一下了?”
“上个月的钱......我不是都打给你们了吗?”司汤达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虚浮。
“哎呦,我的司先生,您是贵人多忘事啊?”杰森拖长了语调,带明晃晃的嘲讽,“月付?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就因为您之前几次付款总是,嗯,有些小小的延误,咱们上次不是重新签了补充协议吗?”
“改成周付,每周一,准时准点,现金或者即时转账。白纸黑字,你可是签了名的,做人咱得讲信誉。”
杰森说着,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低声道,“从上次结算到今天,逾期三天了。我这电话也打了,短信也发了,您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这小本生意,难做啊。”杰森感慨一句,一伸手,“一天租金五十五镑,十天,五百五,再加上您这年龄,under 25的青年驾驶员附加险,一天十五镑,一百五。总共七百镑。利息零头我给你抹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司汤达的脑子“嗡”的一声,七百镑!他清楚地记得钱包里只剩不到六百镑现金,而银行卡里的余额.....司汤达喉咙有些发干,试图挣扎,“杰森,你看,我家里的生活费后天,最晚明...不,大后天肯定到账!能不能再宽限几天?就几天!下次我一定准时!”
杰森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冷硬:“司先生,我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开善堂的。上次宽限你一星期,已经是我看在你是老客户的份上,在老板面前替你做的保。”
“事不过三,这道理您应该懂。我给您面子,您也得给我,给公司一个交代不是?”
杰森的语气逐渐强硬,“两条路:第一,现在,立刻,把钱给了,现金或者马上银行转账,我看着到账信息。第二,我们现在就把车开走。刚才我兄弟也粗略检查过了,车况还行,没什么新伤,那五百镑押金,按合同规定,我们可以退给你。之后,咱们两清,这车你也别想再租了。”
看到司汤达脸上血色尽褪,杰森朝车外的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刻上前,作势要拉开车门。
“别!等等!”司汤达慌了神,声音带着一丝哀求。没有这辆车,他如何在外人面前维持体面?如何去Le caprice那种地方?他几乎能想象到周遭人审视和失望的眼神,以及圈子里可能流传开的闲言碎语。
面子,此刻压倒了对财务困境的恐惧。司汤达看着杰森冷漠的侧脸,又瞥了一眼车外虎视眈眈的两人,知道今天这关是混不过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颤抖着手从裤袋里出来取出那个鼓鼓的bottega Veneta钱包,几乎是咬着牙,将里面厚厚一叠崭新的五十镑和二十镑面值的钞票尽数取出。这司汤达维持表面光鲜的最后屏障。
仔仔细细地数出七百镑,递了过去。钱包瞬间变得干瘪,只剩下边缘可怜的几张零钞,加起来恐怕不超过五十镑。
杰森接过钱,熟练的点点,脸上重新挂起那种职业化的、却毫无温度的笑容,“谢了,司先生。合作愉快。”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下星期一开始,要是再见不到租金准时到账,别说我没提醒你,合同自动终止,我们直接收车。到时候,那五百镑押金,按照合同里您亲自签字的违约条款,可就一分都退不回来了。当然,还有利息。”
推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踏出车外,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俯身,看着脸色灰败的司汤达,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司汤达身上价值不菲的行头,和那空空如也的钱包,拍了拍司汤达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劝诫”,
“哥们儿,听兄弟一句劝,量力而行。为了点虚头巴脑的面子,把里子都掏空了,不值当。像您这样的留学生,我们见得多了,没几个好下场。”
说完,他“嘭”地关上车门,带着两个手下,径直走向停车场出口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沃克斯豪尔,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司汤达僵坐在驾驶室里,空调吹出的暖风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燥热和窒息。
听着窗外风的嗡鸣,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缓缓拿起钱包,看着里面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一张五十镑纸币和几枚硬币,孤零零地躺在夹层里。
重重地叹了口气,重重的一拳砸在柔软的真皮方向盘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车子喇叭短促地鸣叫了一下,在安静的停车场里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是短信,陈佳佳发来的:“我准备好了,二十分钟后楼下等你。”
司汤达盯着那条短信,足足看了一分钟。然后,像是被什么东西驱动着,猛地甩了甩头,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表情,努力挤出一个自以为潇洒从容的笑容。
发动车子,驶出停车场,汇入了伦敦拥堵的车流。
将车稳稳停在骑士桥Rutland Gate那栋豪华公寓楼下,等了不到两分钟,穿着剪裁得体的max mara驼色大衣,手里拎着一只小巧的chanel链条包,妆容精致的陈佳佳走出了公寓大门。
左右瞅瞅,瞧见这辆蓝色的宝马,几步上前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带来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等很久了吗?”陈佳佳微笑着问。
“没有,我也是刚到。”司汤达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今天天气不怎么样,不过Le caprice里面应该很暖和。”
“是啊,听说他们家的环境很棒。谢谢你啊司汤达,还特意订到位子。”
“小意思。”司汤达故作淡然,“走吧,这时候到时间刚刚好。”
去往Le caprice餐厅的路上,司汤达努力寻找着话题,试图营造轻松愉快的氛围,“他们家的蟹肉班尼迪克蛋和烤芝士三明治据说是伦敦最好的,待会儿你可以尝尝。”
“嗯,我都行,你看着点吧。”陈佳佳点点头。
车子在餐厅门口停下,身着制服的门童殷勤地上前开门。
走进Le caprice,内部装饰典雅现代,黑白格地板,红色皮革卡座,氛围轻松而时髦。
环境优雅,衣香鬓影。
司汤达熟练地点餐,和跑堂的交流时显得从容不迫。然而,当美食上桌,他却有些食不知味,杰森那张脸和那叠厚厚的钞票不时在脑海中闪现。
两人边吃边聊,依旧是司汤达说的多,陈佳佳更多的是听,偶尔说上一两句最近身边这个小圈子里的事情。
“尝尝这个,他这里的烤芝士三明治也非常有名.....”
“好的,是不错。”
“诶,对了,等到五月份课程没那么紧张了,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南法或者意大利转转?阳光、海滩,比伦敦这鬼天气强多了......”
“五月份要弄论文,估计有些困难。”
“我听说你们学校过几天有几场诺贝尔奖得主的演讲....”
“自从前额叶切除都能获得诺贝尔奖,你觉得这个还有多大说服力?”
就这么聊着聊着,“对了,司汤达,韩远征搞的那个指南针基金,我看罗婵、李乐他们都参与了,你怎么没加入啊?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我也投了一点儿,不过罗耀辉他们几个最多,都是二三十万。”陈佳佳切下一小块班尼迪克蛋,随口问道。
司汤达正将一块烤芝士三明治送入口中,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当然知道那个基金,也曾心动过,但那笔不菲的门槛费对他而言是个沉重的负担。
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掩饰住瞬间的慌乱,用一种故作轻松、甚至带点不在意的语气,“那个啊....我仔细看了看他们的计划书,感觉方向有点太局限了,主要是tmt领域,风险太高。而且,这种小打小闹的学生基金,运作起来牵扯太多精力,我现在还是想先把学业顾好,毕业再说。没什么意思。”
他巧妙地避开了“门槛费”这个核心问题,转而用“兴趣不大”和“专注学业”来搪塞,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得自己有更高追求,又不至于太过刻意。
陈佳佳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哦,这样啊。也是,你现在这么忙。”她没有再追问。
司汤达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把话题岔开,继续描绘他的五月份欧洲之旅蓝图,语气更加热情洋溢。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用餐结束,侍者送来了账单,夹在一个精致的皮夹里。司汤达伸手去拿,脸上依旧保持着从容的微笑,但手指在触碰到皮夹的瞬间,却装作不经意地“咦”了一声。他摸了摸自己西装的内袋和裤袋,眉头微皱,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懊恼表情。
“哎呀,瞧我这记性!”他拍了拍额头,转向陈佳佳,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和歉意,“佳佳,不好意思,可能早上换衣服的时候,把钱包落在公寓里了。你看这,这,能不能先帮我垫一下?回去我马上拿给你。”
陈佳佳抬眼看了看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情绪,但看着司汤达一脸真诚的窘迫,还是爽快地拿出了自己的钱包,“没事没事,我来吧。”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从自己那只精致的chanel包里取出了她的银行卡,递给了侍者。
这一刻,司汤达感到脸上微微有些发烫,但他努力维持着表情的自然,心里却长舒了一口气,暂时渡过了眼前一关。
离开餐厅,将陈佳佳送到UcL校区。
临下车时,陈佳佳说了“再见”又转身,“对了,司汤达,上次去苏格兰的费用,罗婵好像把明细都发群里了,你记得把你那份转给她哦,别让她催。”
“哦,好的好的,没问题!我回去就转。”司汤达满口答应,笑容依旧灿烂。
看着陈佳佳的身影消失在学院大楼门口,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靠在椅背上,愣了半天,直到车窗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