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堡在稀薄的高地天光中苏醒。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石楠的冷香,远山笼罩在灰白色的薄雾里。
早餐时,长条桌上没了昨晚上刻意的“奢华”,培根、煎蛋、烤各种肠、番茄、蘑菇,外加一大碗燕麦粥,典型的英式全餐,实在,顶饱,热量足,为了应付今天打猎的东奔西走。
吃饱喝足,众人陆续来到古堡门口集合,都换了身来之前精心准备的专业行头。
罗耀辉一贯张扬,一身簇新的barbour油蜡夹克,泛着特有的蜡味,配着灯芯绒长裤和真皮枪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努力营造着传统英国乡绅范儿,仿佛要去参加时装发布会而非跋山涉水。
韩远征则低调许多,一套功能性的mountain Equipment防水防风外套和裤子,更偏实用,看得出是之前做了功课。
几个女生几个女生也多是Ralph Lauren的格纹衬衫搭配防水背心,外面套着深色的风衣,庄欣怡甚至戴了一顶装饰着雉鸡羽毛的毡帽。
司汤达的一双步靴,Fj?llr?ven多功能裤与Sch?ffel软壳衣一件Schaften的软壳猎装只是尺寸似乎稍大,衬得他愈发瘦削。
唯独李乐,套了件泛旧的美军m51派克大衣,内里是普通的抓绒衣,下身是条同样饱经风霜的卡其色工装裤,脚上蹬着一双毫不起眼的绿色橡胶雨靴,头上依旧扣着那顶黑色的匪徒帽,与周遭光鲜亮丽的景象格格不入。
罗耀辉上下打量了李乐几眼,“李乐,你这身行头.....挺别致啊?barbour或者Filson的猎装看不上眼?还是走复古实战路线?咱们这是去打猎,不是去斯大林格勒郊外挖战壕。”语气里的带着些调侃。
韩远征轻轻扯了下罗耀辉的胳膊,目光却停留在李乐那件parka上,带着几分不确定的问道,“李乐,你这件....是m51?看着版型有点意思。
李乐正低头整理着风衣的抽绳,“嗯,m51。”
“这品相,是元版的?保养得真好,还是这种老面料有味道。哪儿买的?”
”没买,当年上甘岭缴获的,家里老爷子留下来,平时当雨衣穿,透气挡风,还算合用。”说着,看向韩远征,“怎么,你家也有?”
韩远征怔了怔,目光闪过一种混杂着惊讶、了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重。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听说过,见过图片。”
他不再多问,只是默默退开一步,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崭新外套的衣领。
罗罗耀辉听到“上甘岭”三个字,虽然具体不太清楚,但也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怪话,只是悻悻地转开了视线,假装被远处飞过的鸟群吸引了注意力。
司汤达则瞪大了眼睛,看看李乐,又看看韩远征,一脸不明觉厉。
罗婵站在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没看李乐那件引m51,目光反而在他脚上那双沾泥的雨靴和裤腿上停留片刻,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这时,戴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古堡前的空地上,两辆经过改装、轮胎宽大的路虎卫士已经发动,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
清晨的寒意尚未散去,呼出的气息变成白雾。
众人上车坐定,车辆驶离古堡,沿着更为狭窄崎岖的土路向山区深处进发。
车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荒凉,大片石南花覆盖的丘陵起伏延绵,远处山巅笼罩在低垂的云雾中,偶尔可见成片的金雀花丛。
车行了约莫半小时,前方出现一道古朴的铁艺大门,门柱上挂着略显斑驳的徽章标志。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私家车道,蜿蜒通向一片被群山环抱的开阔谷地。
谷地中央,矗立着一栋规模不小但外观难掩岁月痕迹的乔治亚风格庄园大宅,虽然气势犹存,但墙面的石料有些地方颜色深浅不一,像是近年修补过,庭院里的雕塑底座也生了青苔。
车在主楼前一片砾石空地上停下。一个身着陈旧但剪裁合体的花呢西装、脚踩沾泥布洛克鞋的中年男人已等在那里。面容瘦削,神情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眼神里却藏着些微的不自在与疏离。
戴蒙率先下车,恭敬地向他点头致意,然后向众人介绍:“各位尊贵的客人,这位是邓恩弗斯男爵,这片土地的主人。”
邓恩弗斯男爵脸上挤出一个程式化的、略带矜持的笑容,依次与每个人握手,用带着浓重苏格兰口音的英语简短地说道:“欢迎来到邓恩弗斯庄园,希望你们能享受今天的狩猎活动。”
他的握手并不十分热情,眼神扫过众人时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但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履行一项不得不为的程序。
随后,他指向身后两位穿着实用花呢外套、手持猎枪、面色黝黑精悍的汉子,“这两位是经验丰富的狩猎向导,会全程负责诸位今日的安全与指导。愿你们享受这一天。”
说完,他微微颔首,便转身径直走向主楼,步伐很快,
完成这套欢迎仪式后,他几乎没有停留,只是对戴蒙低声交代了几句,便转身快步走回了庄园主楼,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是负担。
李乐看着男爵身影消失在略显昏暗的门厅内,有些诧异于这位“地主”的冷淡和匆忙。
戴蒙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邓恩弗斯家族是这儿的老土地主了,头衔传了好几代。这庄园和周围五千英亩的山地都是他们家的。不过....”
耸耸肩,“可光有头衔和土地也不顶饭吃。维持这座庄园和地产的税费就是笔巨大开销。他跟我们有合作,靠开放部分林地给游客狩猎获取收入。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好歹能补贴些家用。”
“他那人,老派贵族做派,又想挣钱,又拉不下脸来跟客人多寒暄,所以,就这样了。”
李乐点点头,不由得想起在非洲捣鼓那个矿产公司时,找的那个同样顶着伯爵头衔、却甘心为了每年十万镑,充当白手套法人的破落贵族。
又想起森内特某次闲聊时,笑着说的那句话,“贵族?那玩意儿在现在就是个商标,还是过期专利那种。”
“战后早就被挤到边角料去了。会折腾的,能把祖产盘活成摇钱树;不会折腾的,守着金饭碗讨饭的多了去了,卖肖像画、开放厕所给游客拍照的都有,维持个表面光鲜,内里早空了。”
这邓恩弗斯男爵,显然属于后者。想挣钱,又放不下架子,拧巴。
戴蒙的话印证了森内特的调侃。李乐再看向那座略显寂寥的庄园府邸,目光中多了几分了然。
“好了,各位,”戴蒙拍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男爵先生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了最好的向导。现在请跟我去猎场办公室,办理必要的手续,领取你们的猎枪。”
一行人跟着戴蒙来到庄园侧翼的一间办公室。这屋子更像旧时的书房,木质家具厚重但漆面斑驳,墙上挂着墙上挂着详细的地图,标注着猎区范围、安全区域和注意事项。
文件签署流程依旧严谨,免责声明、安全承诺、枪支临时使用登记表一样不少。
猎枪是清一色的侧摆双管12号霰弹枪,品牌以伯莱塔和布朗宁为主,保养得倒是不错,看得出是常用的工具,而非装饰品。
负责指导李乐他们这一组的主向导是个名叫卡勒姆的红脸膛大汉,手臂粗壮,眼神锐利。他再次强调了狩猎安全守则,特别是行进间枪口朝向、射击角度识别、以及绝对禁止在视线不清或无法确认目标后方安全的情况下开枪。
“在这里,你们手中的枪是工具,不是玩具。尊重它,也尊重这片土地和它养育的生命。”卡勒姆的声音粗哑但有力,“我们今天的目标是红松鸡,它们很警觉,需要耐心和技巧。记住,我们是猎人,不是屠夫。”
手续办妥,装备齐整,众人再次上车。这次换乘了更加适应山地地形的越野车,颠簸着驶离庄园核心区,向着猎场深处进发。
车窗外的景色越发原始,道路变成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印,碾过潮湿的草甸和裸露的岩石。
二十分钟后,车子辆在一片长满低矮灌木和石南花的缓坡前停下。
前方是两个连绵的、覆盖着深绿色植被的山头,视野开阔,山风凛冽。
“我们到了,”卡勒姆跳下车,指着前方的山坡,二十多分钟后,车辆在一片长满低矮灌木和石南花的缓坡前停下。眼前是两个覆盖着浓密灌木和零星乔木的缓坡山包,中间夹着一条溪流,地形复杂,正是猎物可能藏身之处。”
视野开阔,山风凛冽。
“这里是红松鸡经常出没的地方。现在,以我为基准,排成一条松散的散兵线,保持安全距离,注意脚下,跟着我的节奏,慢慢向前推进。发现目标不要慌张,听我口令。”
清冷的空气带着植物汁液和潮湿土壤的气息扑面而来,四周寂静,只有风声掠过石楠丛的沙沙响动。
两位向导开始最后一次检查众人的装备,低声重申安全要领,强调跟紧队伍、听指令、明确射击角度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