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止到八月份，整个机构消耗课时费是七千七百四十八万，比去年同期增长百分之二十七。”
“除去燕京和沪海，全国一共九省三十八个分支教学机构里，消耗课时费超过两百万的十三家，超过一百五十万的二十家，剩下的五家也都超过一百万。”
那间常年空着的校长室里，李乐正捋着一摞报表和已经荣升财务总监的那位当年被陆桐介绍来的大姐聊着。
“张姐，我看这五家都是去年刚收购的机构？”李乐对着省份地区。
“是，都是去年下半年收购和兼并过来的机构。”
李乐点点头，“那就没得说了，人员、教材、系统、讲义、老师，全部都是新的，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
“说是这么说，可红总不这么看，一直盯着呢，王总今年六月份开始，带着教研室的几个老师，在这五家挨个给做培训，已经快三个月都没回来了。”
“急的啥，一口吃不成胖子，慢慢来就是。”
“可红总的目标是今年除了新增的教学点和燕京、沪海，所有的教学点都要突破一百五十万，今年全年营收，要破亿。”
“去年不就破亿了么？”
“她说的是教学机构，不算出版社那一块儿。”
“出版社的报表呢？”
“这儿。”
李乐接过几张，翻了翻，“行啊，今年比去年多了小两千万。”
张姐笑了笑，“关键是今年暑期教辅教材那边开拓了苏浙闽三省的市场，还又更新了更适应新课纲的全科试卷，加上那边营销给的折扣力度比往年高了点，这才提升了。”
“其实你看后面五到八月份的利润率，平均比去年还低了五个点。就因为这事儿，红总上次和陈总还掐了一架。红总的意思要保证利润率，陈总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花大力气用利润换取市场是很值得的。”
“掐.....吵架了？”李乐抬头，一脸诧异，“怎么没给我说？”
“估计是王总在中间劝了劝，后来给协调好了，就没和你说。”
“唔，这不就算降了还有四十多么？可换回来的是市场的盘子大了。回头，我找红姐聊聊，别瞎指挥，早先就说好的，出版社的运营管理，都是陈金星负责，只要不是什么大问题，总归.....”
李乐说着说着，就瞧见张姐的样子有些欲言又止。
“咋？张姐，有啥就说。”
“那，那什么，李总，我.....”张姐扭头瞅了眼门口。
“直接说，没事儿。”
“李总，那，我就说说我的意见。”
“嗯。”
“您是不是找红总聊一聊。从去年开始，红总这边总是把上市挂在嘴边，学校这边的业务口，教学口，一开会就得说上几句。尤其是听说新西方那边已经开始上市辅导，这个话题，在红总这边是提的越来越频繁。”
“当然，我不是说这不好，毕竟，有目标么，大伙也有个方向和干劲儿，可别人不知道，我们做财务的还是知道的，这个上市是有业绩基础的，不是那么简单。咱们这，看着是挺蒸蒸日上的，可和新西方一比，还是.....”
张姐给李乐从各项财务数据，盈利状况，良性程度分析了半天。
李乐默不作声的听了，想了想，“张姐，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事儿，根子在我，之前给红姐灌的药汤子有点多，把人给整的有点儿魔怔了。”
“不过，您这管钱管账的头脑清醒，就是咱长乐教育的定海神针，财神奶奶。”
“哈哈哈~~~”张姐笑道，“李总，您可别这么夸我。主要是啊，咱们这儿的人，从上到下，不管是做事儿，还是关系氛围，再有发展前途，个人待遇福利，哪哪儿都好。我也不想红总被什么上不上市弄得花了眼，您说呢？”
“是，是。”李乐忙点头，“谢谢您，张姐，我琢磨琢磨，找红姐聊。”
“不过你可别说....”
“知道，我这人嘴可严了。”李乐做了个给嘴拉拉链的手势。
“呵呵呵。”
“那什么，咱们继续，下面到哪儿了？”
“费用。”
“哦，好，咱先说说.....”
这么一聊又半小时过去，张姐这才归了归桌上有些凌乱的报表，“李总，那我先过去。”
李乐起身，“成，就刚才说的，有啥问题，您直接给我发邮件，不过，那些个小额的费用申请啥的，就别往我这儿送了吧？我这每天也都很忙的。”
张姐瞧瞧李乐，一捋头发，叹口气，“行吧，你回头给个授权，多少金额以下，不往你那送。”
“诶，得嘞。”
张姐抱着报表出了门，李乐刚坐下，拿起手机，许晓红就踩着一阵香风进了屋。
李乐耸了耸鼻子，闻了闻，“莲娜丽姿的Love in paris？文哥给你买的？”
“撒？”
“我说你用的香水。可以啊，文哥看着五大三粗的，还挺心细。”
“可说呢，哪像有些人，啥也想不起来。”
“噫，别昧良心啊，我送的还少啊？再说，你这三天两头去家里，拉着我媳妇儿又是逛街，又是做美容的，可没少寻摸化妆品吧？”
小红嘴一撅，“那能一样么？老板娘和老板，还是差别很大滴。”
说完，捏着那本黑不溜秋，磨得毛了边儿的笔记本，坐到李乐面前。
“我妈那边儿干嘛呢？”
“教育呗？不过，李总，这俩画画的在这儿吃喝住学的，费用咋算？”
“你没问我妈？”
“我哪好意思啊。”
“嘿，曾老师也装糊涂呢？”
“就是，李总，可不是我挑拨离间啊，人都说亲娘俩还得明算账的。”
“行行行，回头我问问，是不是从基金会里出。”
“别太久啊，不行我让财务从你每月工资里扣。”
“不是，我有工资么？我怎么不记得从这边领过工资？”
“那是你没要，可咱也得发不是？五千，一个月，都给你存着呢。”
“那现在有.....”
“十五。”
“行，你留好，以后我要的时候，你给我转。”
“李总，你不会是攒私....”
“边儿去，我还需要干这个？”
“也是，毕竟，嗯嗯饭，是吧，老板娘那边不是张张嘴的事儿。”
“伲奢甚？”
“木奢撒，你听错了。那什么，难得您又想起来关心我们这摊儿不起眼的小买卖，我给汇报一下工作？”
李乐两手往桌上一叠，“数据我刚从张姐那知道了，至于别的工作，一会儿再说。”
“啥意思？”
“诶，你咋和陈金星那边吵吵了？”
小红，眼皮一翻，瞄了李乐一眼，“吵吵啥，没吵吵啊？我们是针对具体工作进行的讨论，就是言辞激烈了点儿，这不都正常工作吗？”
李乐歪头瞅瞅，笑了笑，“那就行，有啥说啥，也是好事儿，不过呢，别上情绪。教材砸钱换地盘，账上数字看着是瘦了点，明年新市场反哺上来你就偷着乐吧。”
“哎呀，知道知道。不过吧，看着数据下去，这不影响数据的连贯性？”
“咋，还琢磨着上市呢？”
“昂，要不，我和陈金星掰扯啥？诶，人新西方，你师兄，都开始拟上市辅导了。”
“我知道，” 李乐笑眯眯看她，“可你急啥啊，红姐？”
“你看着不眼红，还有，不是你说的要上.....”
“打，打住，”李乐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带着点探究，“我不眼红。”
“咋？”
“这玩意儿，说起来吧，小鸡儿尿尿，各有各的道。”
“嘁，啥比喻是？”
“那你别管，有些事儿，平时嘴痛快就得了，可真要做，就得先盘盘道儿。”
“盘什么道？”小红心生警惕，“你不会....”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咱们先放一边，先来个对比分析。”
李乐没等小红说话，掰着手指头开始数，“第一，新西方为啥能这么快启动辅导？”
“这点我可比你清楚的多，因为从一开始，他那一摊子，就被资本盯上了。有个老虎环球知道不？”
小红点点头，“不就是他们早期拉来的投资么？”
“你以为这么好心，在他们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儿的时候，就敢几千万刀喂进去？”
“这不是什么风投么？”
“你也知道是风投。可风投，那是奔着趁着时机，快速催肥上市套现去的。他走的是资本快车道，咱们呢？咱的钱，大部分可都是自己一分一分从学生课时费里抠出来，加上我这儿东挪西凑的血汗钱滚起来的。”
“路子不一样，底子不一样。”
许晓红撇撇嘴，“有钱谁不会烧？咱们现在盘子也不小了，引入资本.....”
“别，”李乐打断她，“红姐，上市不是请客吃饭。红空？丑国？杜恒杜师兄跟你说过的那些硬杠杠，咱现在够得着哪条？”
“净利润要求、现金流要求、市值要求等等等，张姐那报表你比我熟，咱这27%的利润率，撑死了算，将将够人家基线。”
“更别说那动辄几百万刀的中介费用，还有搭进去的人力物力。”
“现在正是咱们在各省刚站稳脚跟，需要精耕细作、苦练内功的时候，把大把银子扔给投行律师搞架构、做合规，值当吗？老王现在公司都几个月没回来了？”
小红红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眉头拧了起来。
“还有，”李乐往前趴了趴，低声道，“还有，风险，你考虑过没有？”
“风险？上不了？”
“上不了反而好了，我怕是真要挤破头硬上，最后，咱们长乐教育彻底玩儿完。”
李乐下巴一扬，冲着窗外扬了扬，“我就说一个最直观。咱们，为了强行上市，在维尔京、开曼那地方套层外国壳子，再用复杂的协议把咱们国内的实体学校包进去。”
“为啥？因为教育这行当太特殊，按咱们眼下的条条框框，想直接国内上市？门缝都没有！只能走这条路。”
“新西方也是这么走的吧？”小红眼珠子一转，问道。
“差不多。就是这壳子得先搭起来，把咱们那点家当和收益全装进去。这个过程叫什么？叫VIE，明白不？那就是把公司系在一堆纸叠的船上飘洋过海。中间有风险么？有，大风大浪过来，纸船翻了，公司可能就真没了主人了，了。”
李乐接着把这里面的风险说了，顺便举了几个以后非得挤破脑袋要上市，最后完蛋的公司，比如某什么江南，傲某基，泽某宝，小红听得后背发凉，“这么悬？”
“不光悬，还麻烦透顶。这壳子搭好，运营个两三年以上，审计、法务、券商一堆中介进来翻箱倒柜，确认你这红筹结构稳如泰山、收入真实可靠、管理完全合规，这才敢递表。”
“那新西方不....”
“有老虎基金垫着腰，有人给他跑腿，咱们呢？钱得自己掏，事儿得自己扛。”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的嗡嗡声。
小红盯着桌角的杯子，手指无意识地在本子上划拉着。
这时候，李乐眨了眨眼，带着点循循善诱，继续低声道，“红姐，你把上市当个必须到站打卡的地铁站，可资本圈里，它顶多算个长途马拉松的半路补给站。”
“你以为我那师兄上市为啥下那么大决心？因为那摊子，是几个海归在有一群人示意指引下的活儿，结构、思路都为了能被外面的世界看懂。”
“咱们呢？是你许晓红带着一群学生，从贴传单打架、挤在写字楼里印讲义滚出来的，扎实、肯干、耐得住，这次是咱们的核心竞争力。”
“上市这事儿，它是个双刃剑。上了市，你就不是只对学生、对老师、对教学质量负责了，你得对华尔街那帮盯着股价、季度报表的投资者负责。到时候，为了维持股价，你是要保教学质量，还是要保短期利润？”
“是加大教研投入，还是压缩成本粉饰报表？你乐意以后说话前先得想合不合规、股东高不高兴？”
“那，那上市的光环就不香了？”小红嘴还硬，声音却小了不少。
“香！上市能融资，牌子也能更亮堂。”李乐笑了笑，身子往后一靠，“但咱得挑个最舒服、最有利、最能把咱的底子托住的时机去拼这个光环。”
“现在？基础欠点火候，硬往上拱，头低屁股高的，忒难看，代价也大，万一被门槛卡住摔个大跟头，反而耽误真发展。”
“犯不上！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唱他们的教父去。等咱真长成参天大树了，枝繁叶茂，果实累累，还怕那钟不自己找上门来让你敲？到时候，就不是咱求着上市，是市场求着咱了。”
小红盯着他看了半晌，抬手抹了把脸，长长的吁了口气，“行了，明白了，他是他，咱们是咱们。”
“就你大道理多！我算看透了，你画那大饼的时候，压根就没给上面撒芝麻，纯粹是拿白面忽悠额给你当牛做马，额咋这命苦呢？额就想敲个钟啊~~~~”
李乐一脸无辜，“不是，我给你画啥了，别冤枉人啊，我可.....”
话没说出口，就瞧见小红眼神一变，“诶，不对，听着怎么还是像你给我画的新大饼？还参天大树？还自己找上门？果然当老板的没一个好心的，都该挂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