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蝉鸣扯着嗓子给太阳助威。
八点开始的训练被李乐和杜华茜的一声令下提前半小时到了操场。
李乐叉腰站在队列前，目光扫过自家这一群打着哈欠，双目无神，蔫头耷脑，站没站相，军装像麻袋般挂在身上，领口歪斜、裤脚拖地，活脱脱一群刚打了败仗缴了械的伪军一样的男生女生，嘴角抽抽的像被电了一样。
“嗨嗨嗨，你瞅瞅你们一个个的，知道的是军训，不知道的以为是拍生化危机呢？一大早就没点儿精神头儿？”
“那什么，来个提神醒脑歌，刘明宇，你上来！领着唱。”
“啊？”
“啊什么，昨晚上开会，就你嗓门最大，来吧。”
左边，男生队列里，刘明宇慢吞吞踱步出来，站到李乐身边，“师兄，唱，唱啥？”
“每日一歌，你们昨天学的啥？
“雄伟的井冈山。”
“那就来。”
“哦。嗯哼！！雄伟的井冈山,捌一....”
“啪！”
刘明宇刚唱出一句，就被李乐一巴掌拍在后背上，“唱军歌，唱军歌，你气势呢？嗓门呢？大点声，腰直起来，嘴张开，雄伟的井冈山~~~这样，知道不？”
李乐嗓子一开，就像拉了警报，大半个操场都能听的见这股子高亢嘹亮带着气势的声音。
让周围躲在树荫地下，等着操练的学生都扭过头，看这群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早早就开始列队的社系的人。
刘明宇在李乐身旁，被震的耳朵嗡嗡的。瞧见李乐眼看来，只好一点头，腰一挺，头一扬，扯着喉咙，泛着轻微的破音，“雄伟的井冈山，捌一军旗红~~~预备，唱！！”
“雄伟的井冈山，捌一军旗红~~~开天辟地第一回~~~人民有了子弟兵！”
“停！女生，后两排，都把嘴张开，牙都看不见，唱什么歌！刘明宇，重来！”
“两万五千里，万水千山，突破重围去~~~”
“停！最右边两列男同胞，你们没吃早饭？女生比你们声大。刘明宇，再来！”
“成长壮大靠谁人~~~伟大的~~”
“停！气势呢？这时候就得有气势，调不调的无所谓，要有气势。刘明宇，继续从头！”
“万里长江水，奔腾向海洋，保卫祖国作栋梁~~~”
“停！”
“啊？又停啊？”
“师兄，嗓门够大了！”
“咋？感情呢？这段的骄傲豪迈的情感呢？再来一遍，跟着我唱！雄伟的井冈山，预备，唱！”
一首歌重复了几遍，终于完整的唱下来。
李乐走到众人前面，一拍手，“怎么样，精神了不？还困不？”
“精神了！”
“不困了！”
“就是嘛，大家伙都是八九点钟太阳，不是温柔的月亮，朝气拿出来。行了，听我口令，立~~正！”
“稀里哗啦~~~”
小李秃子嘴角又抽了抽，鼻子里出气儿，等了等才说道，“检查一下仪容仪表。杜师姐。”
“到。”
队伍里的杜华茜走出来，跟着李乐开始从第一排检查。
有姑娘刚想伸手整理碎发，“红蕾啊，这碎发帘子挡得，食堂打饭能看清菜里有肉吗？塞帽子里。”
“噗嗤！”
“高秋荻，好笑？你瞧瞧你这刘海，狗啃的都比这齐整，这么好看的脑门儿不露出来？一样，都塞帽子里，”
没往前走几步，又折回来，“燕儿啊，你这头发挺别致啊，留着晚上装鬼吓唬人？”
“他们说我头发扎起来像村姑。”
“村姑总比贞子强，杜师姐？”
“诶。”杜华茜点着头，从兜里掏出个黑色橡皮筋，递给这姑娘，“赶紧把你这头发收编了。”
“哦。”
随着一排排走过，李乐的声音不断响起。
“本人祖传剃头手艺，三分钟保准让你从爱福四变寸头硬汉，有需要的现在出列！”
“你瞅你这啥？军中绿花？发卡扣了，换成黑色的。”
“凌晓威，不，海藻精同志，您这发型怎么长的还曲里拐弯儿的？束起来！”
“记住，帽檐和眉毛要隔着一指宽，别学黑帮老大！”
他蹲下给裤脚拖地的男生挽裤边，给女生正帽徽，又停在一个把迷彩服穿成嘻哈装的男生面前，“王腾，你旺旺你嘞裤脚子。卷三折露脚踝，腰带卡在髋骨上两指，恁谁再把自己穿成面口袋，午休就去帮食堂大姨和面去！”
“还有你，曲天舒，伲个瓜皮！扎进皮带！腰杆给额挺直咧！”
“皮佳怡，侬库库侬搿件衣裳领子镶个蕾丝边，是准备勒地浪向匍匐前进个辰光，拿蚂蚱迷煞脱啦？中午换圆领衫去！”
“报告！”
后排忽然举起只手，“辅导员，我衣领总塌怎么办？”
李乐挑眉，考古系的小姐姐，从兜里摸出枚回形针，站后面给别上，“看见没？后领内侧别两个，保证比钢板都挺。”
“都学着点！军装要穿出铠甲的气势，不是睡袍！”
瞧见李乐给人别衣领，有姑娘立马举手，“师兄~~~我衣领也塌，你帮我看看。”
“哪儿？”
“这里。”
李乐又站后面，给别上。随即，“我也是。”
“我的。”
“还有我的。”
“自己弄去！”
“噫~~~~~”
一通折腾，小李秃子重新站到队伍前扫了眼，长舒口气，这下顺眼多了。
虽然比起正规军还差的老远，可怎么着，也比侦缉队强多了。
“行了，就这样，记住我刚才说的，还有强调的，回去之后，头发该修的修，该剪的剪，衣服，该缝的缝，该换的换，人靠衣服马靠鞍，后面不管怎么着，先把形象靠近，气质提上来。听到了么？”
“听到了！”
“大点声，没听见。”
“听到了！！”
“还有，别说系里不关心你们，刚看你们这袜子、里面的圆领衫，形形色色，今天会有一批正儿八经的军品过来，一人两套01式体能训练服，五双袜子，还有鞋子，晚上都去杜师姐那边登记领取。”
“诶，师兄，真的？”
“用马主任的血糖保证。”
“哦~~~~”
李乐瞅了眼手表，“别叫唤，马上教官来了训练，都给我精神着点儿！”
“男生都有，去训练场地，向左转！”
“噼里啪啦！”
李乐皱皱眉，转头冲杜华茜说道，“女生交给你了啊。”
“放心吧。不过，你悠着点儿？”杜华茜指指男生们那精神有所改观，但依旧歪歪扭扭的方队。
“嘿，没事儿，练不死。”
“齐步走！”
。。。。。。
李乐带着男生，杜华茜领着女生各自去了训练场地。
其他连队看热闹的这才慢慢收回目光。
“导员，那大个儿是社系的教官？”
“辅导员，乐哥。”
“乐哥？前几天没见过啊？”
“不知道，刚派过来吧，估计是社系这几天懒散样，让他们系里看不下去了，这才让他来整顿整顿。”
“挺厉害？”
“可不，当初我们一起军训，所有军训单人科目，都是第一。全校的军训标兵。”
“都是第一？吹牛逼吧？”
“不信？”
“不信。”
“呵呵呵。信不信由你，不过这下社系那帮少爷小姐，可就有的受喽。”
“不过，那身军装怎么穿他身上和你们身上，感觉不一样呢？”
“你说我穿的不好看？”
“没，你也帅。”
“去去去，教官来了，赶紧，列队去。今天，肯定热啊。”
而在军训部办公楼三楼的窗边，郭宝华几个全程看了社系从唱歌到整理军容。
“聂处长，没看出来，马主任手下还是有强将的哈。”郭宝华笑道，“原想着社系和哲学、传媒、教育几个专业当主力的连队排一排倒数的座次，这么看，社系估计能好点。”
“嗯，刚才整队那几下，确实有点儿不一样。”王团长点了点头，看着不远处李乐的背影步幅姿态，感觉，就是个兵。
聂巧燕叹口气，“但愿吧，不过，李乐一来，社系就给我出难题了。”
“怎么？”
“一早，李乐找我，要我协调一下训练基地的人，在食堂这边协调个地方放冰柜，当小仓库。”
“干啥？”
“说是社系关心军训学生，系里给买的防暑降温的吃的喝的。”
“他们自己的？”
“李乐给我是这么说的，还说要能锁门的，别让其他院系的给偷了。”
“哟，这社系一向精打细算的，怎么这次这么大气了？”
“许是过去几年一直倒数，觉得面子上不太好看吧？”
“那他们这么干，就不怕别的院系的学生眼红？”
“李乐说了，要么憋着，要么找自己家院长主任要去。”
“哈哈哈哈~~~~~瞧见没，人少，倒也有好处，要是信科也这么搞，五百多号人，这十几天不得好几万下去。”
王团长点点头，“那倒要看看这社系能出什么成绩了。”
“看吧。”
这边起了看戏的心思，可训练场上，五连三班的教官张小江却一边喊着口令，一边犯嘀咕，而眼睛却不时的看向队列里，那个高壮的不像话的姓李的辅导员。
原以为这个叫什么社会学系的班，前三天里都没出现的辅导员，会和其他班的一样，训练前讲两句场面话，之后就躲到后面的树荫里，吃吃雪糕，聊聊天，看看书，然后就消失不见，最后训练结束的时候才又溜达过来。
可这人来了，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却对自己说，“加我一个，同吃同住同训练嘛。”
自己还觉得这人顶多就是觉得新鲜，做做样子，可口令一响，就立马感觉出不一样来。
队列左侧，脊背笔直如松。双肩后张的幅度与迷彩服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教科书般的军姿展现着“脚跟并拢、脚尖60度分开”的标准。
当练习齐步走，在队伍里的这位辅导员，双臂始终保持在25度角，摆动轨迹就像量角器刻出的精准弧度，靠近之后，都能听到手掌内侧擦过裤缝的沙沙声与队伍的脚步声完美叠合。
左右转，口令刚下，其他人还在犹豫方向，这人的髋关节却迅速带着全身拧出直角，鞋底地面摩擦发出短促的锐响。
整个队列，三十九双鞋子凌乱的碰撞声里，唯有他的这声脆响，像钢珠坠地，还带动的后排几个男生下意识跟随他的节奏，并拢脚跟。
正步分解练习时，自己特意到这人身边喊的口令。
悬停的右腿与地面保持二十五公分，迷彩裤管在微风中，如定格一般。手臂平举，10公分就像用墨斗弹出来的基准。每一步砸下，就像开了一枪一般响亮，连动时，每步的间距75公分分毫不差。
还带着一种特有的韵律和节奏，引导着整个队列的行进。
整个人，像一个移动的标杆，用每个关节的精确角度回应着指令。
这人，真实辅导员，不是自己军区的仪仗队？
“全体都有，休息五分钟！”
“哎呦，我滴妈耶，比昨天还累啊。”
“今天更热了，水，水，我的水壶呢？”
“谁扶我一把，腿要抽筋了，快快快！！”
所有人都奔向树荫，张小江则带着一肚子疑问走向松着腰带的李乐。
“李辅导员。”
“啊，张教官，叫我李乐就成，咱俩看着也差不多少。”李乐指着自己的肩头，示意张小江一转的军衔。
“那就，李导。”
“呵呵，也成。”
“我叫张小江。”
“不好意思哈，前几天家里有事儿，来的晚了。这帮人，前几天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都挺好的。”
“得了，这帮人啥鸟样，我还不清楚，你瞅瞅这一个个吊儿郎当的，让你费心了。”
“你来了就好了，后面的训练，有咱们配合着，能练出效果来。”张小江点点头。
李乐脚尖勾过两个马扎，拉着张小江坐了，一扭头，“那谁，刘明宇，给张教官倒杯水过来，这么没眼力见儿，怎么说是混社会学的？”
“哈哈哈哈~~~~”一群人都乐。
“来了，来了，给，张教官，乐哥。”刘明宇端了两个茶缸，递过来。
“这还差不多。”
“谢谢。”
“跟他们可别客气。”
张小江接过茶缸，喝了口，看了眼李乐，“那什么，李导，我看你，当过兵？”
“没。”
“那你这.....”
“九九，参加过。练了仨月，我们的教官是国旗护卫队的。”
“哦哦，我说呢，就你这动作，比我们都标准。”张小江这才明白，眼里还生出些羡慕。
“这都多少年没练过了。”
“谦虚了。”
“对了，咱们的训练安排是怎么说的，我看手册上没写的那么细。”
张小江想了想，“是这样的，前五天是基础的队列训练，之后就是穿插着拉练、射击科目，还有军体拳......”
李乐听完，凑到张小江耳朵边，“张教官，你说实话，就我们班这帮玩意儿，要想在这十六个连队里，跟着五连，拿个前五，还有希望么？”
“呵呵呵，我觉得，你今天都一起练了，也看了别的连队还有班的训练，心里也应该有数了吧？”
李乐抿了口茶缸，叹口气，“要这么正常练，难。”
“您眼亮。”
“那要是想，就得.....”
张小江笑了笑。“加班，另外，最好还有你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