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阎立德离开后,庆修转头就看见楚州刺史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庆国公,不知道庆国公可是还有什么事?”
庆修直言道:“我看过楚州历年夏季的情况,每逢多雨时节,楚州就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内涝的情况。”
“你们的排水灌溉系统太差了,最好趁这个机会,重新调整一遍楚州内田地和排水灌溉系统。”
楚州刺史花了些时间才理解庆国公口中的“排水灌溉系统”是什么。
他苦笑道:“下官刚上任第一年,便想过种种法子,想要改善楚州城内涝情况,可是楚州地势太低,不管怎么样,雨水最终都会汇入楚州城。”
“那就在楚州城内,挖个更低的地方。”庆修道。
楚州城内涝是因为地势低,又相对较为平坦,所以一旦下雨,楚州城四周的水流也会汇入楚州城。
但是有更低的地方,就能将楚州城其他地方的水流排过去,避免了整个楚州城内涝。
楚州刺史浅叹道:“庆国公,臣此前也想过这个法子,可此法行不通的。我们没法挖出一个能够容纳下楚州城这么多流水。”
“何况,空这么大的地方用来容纳排过来的水流的话,还会浪费大片的天敌,得不偿失。”
“不会。”庆修微微一笑,他看向困惑的楚州刺史,“走吧,刺史大人不介意的话,我们去刺史府商议此事。”
庆修调转马头,率先带人前去刺史府。
楚州刺史不知道庆国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庆国公若真的能解决楚州内涝问题,那于楚州而言,便是一大幸事。
想到这里,楚州刺史连忙追了上去。
……
刺史府。
庆修将此前准备好的图纸在楚州刺史面前摊开,七张图纸,囊括了楚州所有田地,和尚未开垦但适合作为田地的荒地。
图纸上,原本平坦的田地和池塘连接在一起,而有些坡度的地方,则画成了梯田。
“这是梯田,坡度不高,在梯面上耕种作物,哪怕连日暴雨,雨水也会顺着坡度下流,不会堆积太多在田地里。”
“至于这些池塘,它们地势比田地低,田地内淤积的雨水过多,则打开这里的阀门,就能将水排入池塘内。”
庆修指了指池塘和田地相连的沟渠上,专门设置的阀门。接着,他又从下面翻出池塘的详细图纸。
“池塘能够容纳的水量有限,但是河不一样,挖池塘的时候,在下面多挖一条地下暗渠,平时将池塘与暗渠之间的阀门关闭。待池塘水满,就打开阀门,将水导入地下河,再引入河中。”
“如此一来,池塘能够容纳雨量较少的问题便能解决。”
楚州刺史越听眼睛越亮,脑袋快要贴到图纸上去了,“好,好极了,若是可行的话,哪怕不能完全解决内涝,也能极大缓解!”
“还有田地的灌溉系统。”庆修迎着楚州刺史不解的目光,翻出被压在最下面的图纸。
“你们在田地间铺设管道,然后将管道与河水、池塘相连,只要河水或是池塘的水进入管道,水流就会从事先准备好的管道孔洞中喷射而出,落在两侧田地上。”庆修手指点了点图纸上所画的管道,“有了这些,楚州百姓灌溉作物时,能省事许多,也能将雨水充分利用起来。”
“是是是,庆国公所言极是!”楚州刺史着迷地看着这七张图纸。
他自从上任后,事事躬亲,农忙时候,还会乔装成普通百姓,去田间巡查,对耕种虽然说不上精通,却也算得上了解。
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图纸上的东西落实的话,将会给楚州百姓带来多大的益处!
楚州百姓不贫困,至少有那些高产作物在,吃饱喝足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因为年年内涝,百姓们皆损失不少,想要富裕起来,却是艰难无比。
全看当年天公作不作美。可惜,十回里,有八回是天公不作美的。
楚州百姓也因此,压根富裕不起来。
若是此番能按照庆国公图纸,重新规划调整楚州田地,极大减少了内涝灾情和损失,楚州百姓富裕、楚州繁华昌盛便指日可待!楚州刺史喉咙像含了块烙铁,哽咽难言,他朝庆修深深躬身。
“下官,替楚州百姓,谢过庆国公!”
无论是为庆修帮忙查清楚州决堤真相,还是为了这七张图纸,庆修都是楚州的大恩人!
尤其是这七张图纸,庆修前来楚州,主要是暗查楚州决堤之事,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为楚州百姓想办法解决内涝。
庆修托着楚州刺史双臂将人扶起,“小事一桩,用不着这般客气。”
“倒是这几份图纸。”
庆修将楚州刺史放开,转而把图纸塞进楚州刺史手中,“刺史大人需要趁如今楚州田地百废待兴,进行调整。”
“等到田地淤积的水排干净,农户们重新开始耕种,就来不及了。”
这也是庆修要现在找上楚州刺史的缘故。
洪灾过后,被河水淹过的田地,原来的作物已经全部被泡烂了,只能挖掉,还要排积水、重新修整田地轮廓。
再加上这时候的田土被水泡软了,不管是挖池塘,还是挖地下暗渠,都会事半功倍。
庆修要趁这段时间,将楚州的这种基塘系统落实。
雨季多内涝的地方不止是楚州,若是这套田基和池塘相结合的系统效果好的话,后面庆修也能让其他容易内涝的地方照猫画虎。
楚州刺史忙不迭应下了。
因为庆修不可能在楚州停留太长时间,故而楚州刺史告诉百姓这件事,让他们切勿急着重新耕种后,先找来数位擅长水利的吏员和经验丰富的老农户。
庆修细细教会了他们,又看着他们指挥百姓,重新调整田地、造梯田、挖池塘,一切步上正轨后,才启程返回长安。
完美避开了李承乾回到长安后,长安掀起的风波。李承乾在禁卫军押送下回到长安,立刻就被召入了皇宫。
他垂头走入殿内,一边忐忑不安,一边盘算着怎么把李泰拖下水,让父皇误以为楚州决堤一事,是他和李泰的又一次相争。
这会李承乾仍不知道庆修就在楚州,他一回来便被禁卫军带回了皇宫,什么消息都没来得及打探。
“儿臣参见父皇!”李承乾纳头就拜,哽咽悔恨地请罪,“此番儿臣没有看顾好随行的东宫侍卫,让他们犯下这等滔天大罪。”
“儿臣不敢求父皇恕罪,请父皇责罚!”
李二看着下面跪着的人,终究还是忍不住再给自己这个大儿子一次机会。
“没有看顾好?你觉得你只是失察之罪?事情是东宫侍卫所为,你这个东宫之主毫不知情?”
李二没有先问罪,而是顺着李承乾的话,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李承乾心中微喜,果然,只要阎立德如实上报,突然冒出来,有胆子指认他这个太子的铁二,必定会引起父皇怀疑。
他只要再将父皇的怀疑,引到李泰那边即可!想到这里,李承乾心中大定,哪怕免不了责罚,他也能只落个失察之罪,可比派人凿毁堤坝的罪名轻多了。
“回禀父皇,”李承乾抬头,痛心疾首地道:“是儿臣对手下人疏于管教了,只是儿臣真的不知此事啊!”
“回来路上,儿臣盘问了他们几个,他们怎么也不愿意开口告诉儿臣,为何要凿毁堤坝,甚至闭口不言。”
“儿臣现在都想不通,他们为何要行此事!那么多条人命……”李承乾仿佛说不下去了,面露不忍痛心,再次伏低头颅,向李二请罪。
李二看着自己一手教养起来的太子,闭了闭眼,彻底失望了。
事到如今,还在妄想攀咬自己兄弟,根本不知悔改!“好!”李二满面寒霜,盯着李承乾道:“既然你请罪,朕就如你所愿!”
李承乾心头咯噔,什么意思?
这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只听见上方传来李二冰冷的声音:“传朕旨意,太子李承乾德行有亏,放纵下属凿毁楚州堤坝,致使楚州百姓丧命者过千,即日起,幽禁在东宫,无朕旨意,不可踏出半步,亦不许有人探望。”
“凿毁堤坝的东宫侍卫,全部在三日后问斩!”
李承乾跌坐在地上,半晌回不过神来。幽禁……父皇没有褫夺掉他太子的位置,但是他这个太子被幽禁,和被废了又有什么差别!?
他怎么也没想到,李世民竟然真的会这般狠心,就为了那几千个百姓,幽禁他这个亲儿子?
明明整个楚州城的百姓的命加起来也不如他金贵,何况楚州百姓能在洪灾里活下来九成,他功不可没!
可眼见已经有禁卫军上前要将他押回东宫,李承乾顾不得怨恨,他慌张不已地爬向李二。
“父皇!此事儿臣真的不知情啊!儿臣真不知道他们几个为什么要凿毁堤坝!求父皇明察啊!”
李承乾边扯着嗓子叫冤,边爬到李二脚边,死死抱住李二的腿。
“父皇,儿臣当真冤枉啊!”
“冤枉!?”李二怒不可遏,将李承乾踹飞出去,起身爆喝道:“你难不成是想说,有人收买你的侍卫,让他们做下凿毁堤坝这种事,再诬陷于你?”
李承乾是这么打算的,这是他唯一的生路,只要让父皇这般认为,他就还有翻身的可能。
可他如今看着父皇震怒的神情,被吓得浑身直哆嗦,怎么也张不开嘴,顺着父皇的话认下来。
他有种预感,要是真的继续暗示父皇,乃是有人诬陷他,父皇怕是会真的夺去他太子之位,再将他幽禁。
李二大步走向李承乾,看着瑟缩着趴在地上的儿子,怒火烧得更旺。
“朕给了你机会,若是你能敢作敢当,能知道悔改,朕尚能给你一个机会。可你时至今日,对楚州惨死的数千条人命毫不怜惜,毫无愧疚。”
“甚至还想攀咬自己兄弟,想将罪名嫁祸给其他人,真当朕是傻子吗!你是不是还想说,是青雀收买了你的侍卫,诬陷于你!?”
“父皇!那个指认儿臣侍卫的人太过可疑,他背后定然有人指使!”李承乾急了,他不敢承认自己的打算,连忙揪出最为可疑的铁二。
他仰头看着李二,抱了最后一点希望。
“父皇,是此人过于可疑,儿臣不得不怀疑啊父皇!”
李二忍不住又给了李承乾一脚,他到底是怎么教出这样一个又蠢又毒的太子?
“那是庆国公的家将!他恰巧撞见了你的侍卫在堤坝销毁罪证,所以才会揭发你,也敢揭发你!”
早在得知楚州的事后,李二就自己派人彻查了一番。
再加上,庆修没有隐瞒他的打算,还派人送了封密信过来。
庆修在信中将他派铁二,在公堂上指认太子的事道明了。
当然,庆修说的是铁二原本是去楚州办事,碰巧发现洪灾时太子身边的侍卫行踪不对,事后留了心眼,这才发现了东宫侍卫所干的好事。
李承乾懵住了,庆修的家将?怎么会是庆修的家将?
而且庆修家将怎么会在那里?他查过那个铁二,虽然只查到对方自长安来,但是洪灾时对方是在楚州的。
也就是说,他在楚州的一举一动,都有人一直盯着?东宫侍卫销毁证据时,对方就在暗处看着?
李承乾战栗了下,随即眼底闪过抹狠色,他仰头想要挑拨李二和庆修,让李二怀疑庆修。
然而李二却不想再跟李承乾多费口舌。都说知子莫若父,李承乾撅下屁股他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无非是想转道攀咬庆修,挑拨他和庆修关系,引他怀疑庆修罢了。
他了解李承乾,同样了解庆修。李二挥了下手,让禁卫军将李承乾带下去。
“父皇!父皇您信儿臣啊!儿臣真的是被冤枉的啊!父皇!”
“是庆修!一定是庆修!当初他得罪了儿臣,怕儿臣报复他,所以就想对付儿臣……”
随着李承乾被拖走,殿内也恢复了安静。李二的怒火渐渐消了,只剩下疲惫。
他步履蹒跚地坐回龙椅上,十分不解。
“朕真有这么差吗?怎么就是教不好承乾?”
屏风后,长孙皇后走出来,手指轻轻按揉在李二的额头上。
“陛下,是承乾一时着相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