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密室。
室内摆设简单。
一张石床，一副画和几个散落在地面的五颜六色的弹珠。
不足九平方米的面积，连空气都很难找到充足的空间挪动。
在普通人看来，这有点太过简陋，生活久了肯定会抑郁；
但在黑暗宇宙中漂泊无定的本源级强者眼中，这几乎是它们梦寐以求的目标。
“可以啊。”
祝冰惊讶，停止闭关。
这其实已经超出了“可以”的范畴，快赶上自己的优秀了。
只是虞长者似乎不是太喜欢那个生灵？
“但虞长者这下应该要吃惊了...”她想，旋即又觉得不大可能。
自己从来也没见过虞长者吃惊的样子。
虞长者就是虞长者。
漫长的岁月以来，黑暗宇宙中的三千六百万个黑洞群偶尔有一个会崩塌。但在自己遇到虞长者的第一天起，到现在的第三亿六千万年间，虞长者始终都是一开始的那个虞长者。
祝冰想象不出，也不敢想虞长者有一天会变成“另一个虞长者”。
“祝冰。”
虞长者的声音忽然响起。
“虞长者。”祝冰赶紧回应。
“你发生了什么，为何刚领悟就停止。”
“那个名为沈然的小辈，好像已经完成了长者你的要求。”
“然后呢。”
“...抱歉。”
霎时，祝冰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心想这对于虞长者来说果然不算什么新鲜事。
“还要继续使用界图吗。”
虞长者的声音，让祝冰的表情更像是吃了苦瓜一样。
看来这段时间的工作成果，就因为这个‘小失误’而泡汤了。
她幽怨地朝挂在墙壁上的那幅画看去。
那是一副很特殊的画作。
画中乃是一片奇幻的空间。
从画外旁观者的角度，可以一目了然：主角是一个以巨大的星团块垒组成身体的大蛇。
在其硕大无朋的身躯内，根据光芒与密度的不同，又可以分为上百多个星系集群，每个星系集群又有数以千万的星云。不用笔者多说，每一份星云中自然也是由数不胜数的恒星以及星系组成。
注意到画外祝冰的眼神，画中的大蛇眨了一下眼，于是数以千万的群星被一种莫名力量所挤压，湮灭。当它再度睁开，那片眼中星空便又迅速亮起，宇宙从混乱无序步向了清晰有序，无数五颜六色的星辰重铸。
显然要更加明亮了。
“不了。”
祝冰丧气地垂下头，“祝冰资质愚钝，又三心二意，就不再浪费这宝贵的进化机缘了。”
画中的大蛇似乎移开了视线。
虞长者道，“没有任何事情，是一头合格的万物母貘办不到的。”
“呃......”
祝冰明显有想说又不敢说的，“虞长者说的对。”
“既是因他所起，”
虞长者不变的声音，“那你就去将他带来。然后再给你一次机会。”
......
......
“哐当”
像是易拉罐相互碰撞的声音，一道破破烂烂的身影踉跄后退。
破碎的膝盖难以支撑它的身体平衡，一下子栽倒在地。
一条金属手臂，痉挛震颤着试图抬起，然后又是无力垂落。
半张崩碎的面孔，血肉的浓浆源源不断地流出。就像火山的熔岩，鲜艳发光。
“怎么...会。”
这头半金属化的怪物，迟钝着开口，“踏马的，为什么...？”
突然。
它又愣住。
远处也响起掉落声，一道同样是惨不忍睹的人身直挺挺栽倒在地面。
阳直人直勾勾地盯着，
然后缺了一大块的半张脸，突然厉笑，“哈哈哈哈哈。你，你这家伙，原来是个蠢货吗？”
淦！
它挣扎着试图爬起。
心中在怒吼。
可是这副支零破碎的躯壳，实在是动弹不得了。
阳直人只能是瞪着远处。
要是眼神可以杀人就好了，他心想。
过了好长一会儿，
那里才传出动静，那个焦炭似的黑影有了复苏迹象。
“这家伙的血量有这么强吗...”阳直人咬牙，自身还在缓慢愈合的过程中。
尤其这身躯进入金属化，比以往的血肉之躯，愈合得更难。
“咳...咳咳...我死了吗？有人吗，喂，有鬼吗...”沈然躺在地面。
肺像是报废了，说话就像是在被刀子割。
“不。”
沈然费尽力气，翻过身，面朝天空，大口呼吸起来，“哈，好痛，是活着的感觉啊。好爽。”
天空澄澈如镜。
此前的浑浊大气层完全被震溃了。
沈然的面部完全被毁，形如骷髅，肉身也像是被烧毁的焦尸一样。
但他的肌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哐当！
远处突然响起金属声。
沈然侧过头，一看，“还没死？”
那个同样毁坏得不成模样的金属怪物，试图站起，但是刚走没两步就重重摔倒。
“吼！”
阳直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哟，怎么这是，不继续保持高冷的面瘫脸了？”沈然讥讽。对方的半张脸都被炸毁了，迟迟无法愈合。
话说回来，
自己也肯定不是眯眯眼。
原本集中在眼部区域的解兽之力，早已经退去。
“蠢货！贱种！不应该是这样。”
阳直人和沈然的状态对比，在这一刻格外明显。
他大吼，
声音呈怪异的金属声，并且还模糊不清，“你那样释放终极术式，结果把自己都给差点炸死掉了...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该死的是你，输的应该是你！”
“哈哈哈哈。”
沈然的笑声则越来越明朗。
理是这个理。
【毁灭】术式完全成功了...
但沈然当然不会承认。
他现在心情畅快的不行，比便秘一周后通了还要舒坦。
在阳直人充满怒火的眼神中，
空旷无边的大地上，那道身影终究还是渐渐直立了起来。
“年轻人不明白。太愚钝，幼稚。”
“我会怕【毁灭】吗？我才不惧怕。我感受到那种感觉，我就兴奋...你不懂，你真的一点都不懂。”
沈然的两条腿已经有了新生的皮肉，他的腰部也重新变得健壮，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天地静默无声。
方圆...
反正是感知范围内，一切都似乎分崩解析掉了。
连留下焦黑残骸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大地。天空也一无所有，像是一面镜子。
这便是【毁灭】的力量。
阳直人的呼吸变粗重。金属身躯的硬度十足，但愈合实在比不上对方。
“打碎后的骨头，一旦新生，会变得更加坚硬；种子爆种过后，能一定程度上提高种子的上限......”
沈然脸上满是笑容，
他赤着脚，开始一步步，朝阳直人走去，“还要我接着说吗。失败，痛苦，死亡，毁灭，这些可都是进化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
这个疯子！
阳直人咬牙，他知道，谁都知道，沈然不正常。
对方是一个融合了太多，蝶、白首陀等等所有所有，万万亿个集合体。
阳直人开始爬，屈辱地像是犬。
每挪动一下身体，破碎的膝盖和手都会在地面留下一行长长的血痕。
他在往后爬。
沈然在其眼中，就如同死亡。
沈然像是病态了的神情，
忽然问，“你体内还有灭却族的部分力量吧？”
阳直人陡地一僵。
一种比此前所有累积起来还要巨大，夸张的震撼感冲击他的心神。
只听，
那个男人说——
“用出来。”
阳直人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一样心神完完全全地被怔住。
“用出来啊。我说，还在犹豫什么呢？你我都已经到最后一刻了。”
约莫两千米的距离，沈然虽然是在恢复。
但看步伐就看得出来，状态还是很糟糕。
然，他看着爬在地面的阳直人，
眼神仿佛看穿了对方灵魂，“怕吗？怂包？废物！我为何就一点不怕。”
阳直人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在被烈火炙烤，都有油脂冒了出来，发出一种焦糊的难闻气味。
再动用【毁灭铃声】...吗？
可是自身已经破碎到了这副田地。
只要使用，
对方死不死，没把握。
自己一定会死的，毫无疑问。
也就是说，
......自杀？！
他触电般一惊。
天！
世间怎会有如此残酷的字眼，怎么可以活生生逼一个生命去自杀。
是不是真的？
阳直人想让时间能尽可能地拉伸一下。他幻想自己能穿越时空，能回到自己小时候...不，是自己从母亲肚子里出生的那一刻！
再经历一遍人生，再重新好好体味一遍人生旅途中的所有酸甜苦辣。这一次要好好的善待父母，要认真和别人相处，要写日记，要摄影，要每天记录自己的生活......
沈然还在不断靠近。
停下，快停下来。
阳直人又开始屈辱地往后爬了。
他的身体实在太糟糕，突然崩溃，飙眼泪，“求和！我代表坎布拉族愿向你低头。”
“我能完美替代南希，真的！”
“你的一切要求，无论什么，我们都可以——不要啊啊啊啊！”
阳直人的眼瞳骤缩。
沈然冲过来了！
时间真的被拉伸了。
阳直人眼睛瞪得死死地，他像是听见了无数男男女女在耳边尖叫。
理智在全面瓦解，欲望又竭力地呼喊，报以不切实际的幻想。
慢一点，
再慢一点。
“我恨！！！！！！”终于，理智还是完全溃灭，阳直人在双眼漆黑，几乎快要晕厥之际，他选择发动同归于尽的最后的【毁灭铃声】。
是的。
凡世间万物，终逃不掉一死。
天地一白。
————
“废物。”
于死寂中，不是死神的声音，
是沈然的。
在最后的一千米，他彻底撕破伪装，速度突破峰值。
这时的反应时间，已经无比有限。
而阳直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
他只知道......自己真的死了。
空旷的天地间响起爆炸声。
嘭！
沈然一脚将一个金属重物提出上百米，脚下是阳直人的无头尸体。
再一看，
他这时的脸上没有任何兴奋、痴狂、病态的神情，有的只是面无表情的冷漠。
“教你一课了，如何面对死亡。”沈然冷冰冰地，不知说给谁听，
“...你们应该早点学习这一课的。”
了望四方。
白茫茫一片，唯有一望无尽的平坦大地。
唯有伫立的沈然与其脚下的那具尸体。
一秒。
两秒...
他静立了足足十秒，然后才迟缓地抬起双手，“结界，展......”
正在这时——
“惊了。”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你哪儿又寻到的灭却族？”
沈然陡地僵住，这一刻寒毛倒竖。
后方。
一个穿着黑色外套搭配红色裙子的少女，蹲在地面，惊讶不已地看着阳直人的头颅，
“我是奇怪你怎么这么快就接触了【毁灭】系规则。”
“厉害呀！先拼掉解兽系智主的一个分身，现在又击毙了一个灭却族裔...”
少女先是称赞连连，但紧接着就蹙眉，
“哦，不是真正的灭却族。切，白惊讶了。”
祝冰站起身，秀气的脸蛋露出埋汰的神情，问沈然，“这个小万物母貘这么弱。虽说你也挺弱的...怎么还能搞成这样子？”
“也不是很弱的好吧...”
沈然腹诽，平静下来。
又好奇这个万物母貘的大佬长者是怎么突然出现在此界的？
然后答道，“我主要是...咳。”
沈然咳嗽了下。
“主要是什么？”
祝冰蹙眉。
“......我想想怎么形象一点形容。”沈然犹豫，“反正大部分伤都不是对方拼出来的。”
忽然，祝冰眼神古怪，“你不会是被自己带有【毁灭】效果的招式给弄成这样的吧？还能有这种傻法？”
“我当然得要首当其冲，体会、并且拥抱【毁灭】。”
沈然皱眉，认真回答，“否则哪儿有资格运用？”
见状，祝冰一时沉默，然后突然发出响彻天空的大笑声。
“不是...”
她笑得花枝招展，连说话都废劲，“你做人做事还挺实在。”
“我很好奇，你再释放一次我看看。”祝冰憋笑。
沈然面庞肌肉抽搐。
祝冰好奇地问，“你再拥抱一次啊。而且虞长者让我带你回去，你总得展示出该有的成果吧。”
“有cd的。”
沈然不耐烦地摆手。
谁家好人真能这样子放技能的？
当自己是神风特工队啊？
别人放大招就热血地大喊“卍解”，自己放大招就是大叫“板载(ばんざい)”。
“没事。”
祝冰收敛笑容，环顾四周，忽的轻描淡写道，“灭了此界吧，一个活口也别留。用你的毁灭技。
然后跟我回总部，就说你是宰了一个真正的灭却族裔。那样含金量要高一点，虞长者兴许也能承认你是一个合格的万物母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