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眼睁睁看着那数万户的百姓家破人亡吗？”说到这里，江尧的语气已经有了掩饰不住的激动。
江一道横了他一眼，声音依旧平淡，“有国才有家，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为父再教你一次吗？”
车厢寂寂，唯余风雪之声隔着薄薄的木板透入车中，响彻在两人的耳畔……
隔了很久，江尧张嘴，挤出寂沉沙哑的声音，“父亲以前不会这样冷漠……”
“人生在世，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总要有所取舍，何况是家国大义，你以后会明白的。”
在江一道说这话时，江尧隐隐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没等他听个仔细，就看到江一道端起一旁的冷茶，仰头一口饮尽。
在这番短暂的对话后，谁也没再说话，车厢再一次寂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江尧有些受不了车里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氛围，抬手掀开帘子，想要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然而映入眸子的巨大建筑却让他愣了一下。
深夜的京城幽静寂沉，犹如一头沉睡的巨兽，除了拱卫京师的城墙之外，城中大多只有零星几点灯光还亮着，只有一个除外，那就是紫禁城。
三更之后，紫禁城会熄灭一半的灯火，不似前半夜那般灯火灿烂，但放在漆黑一片的深夜，依旧辉煌通明，犹如黑暗中的灿灿明珠，所以江尧才能够一眼认出来。
赶错路了？
江尧下意识地想要叩门提醒外头的车夫，但手刚伸出去就缩了回来，转而一脸狐疑地盯着闭目养神的江一道。
老马赶了二三十年的车，是老把式了，不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除非……有人故意让人往这边走。
江一道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不睁眼，只是淡淡道：“你猜的没错，是我让老马走这样道的。”
“这个时辰，宫门都已经落锁了。”江尧提醒。
“如有事关朝堂安危的军情大事，内阁可直达天听，任何人不得阻挠。”江一道慢悠悠的说着。
在他们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到了宫门五丈范围之内，而这也是禁军巡逻的范围，喝问声如期响起，“什么人？”
在盔甲撞击的声音中，一群全副武装的禁军迎了上来，为首那人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警惕地打量着马车，相信只要稍有不对，长刀就会立刻出鞘，毫不犹豫地斩向他认为的威胁。
在车夫老马递过腰牌的同时，江一道也终于睁开闭了一路的眸子，推开了车门。
“原来是首辅大人。”禁军是认识江一道的，当即认了出来，原本肃冷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江一道朝着长生殿的方向拱手，语气严肃地道：“本相有十分紧要之事，要立刻奏禀圣上，还请将军代为通禀。”
“这……”禁军首领浓眉微拧，露出为难之色，虽然内阁有直达天听之权，但此时毕竟是深夜，惊扰天子不是小事。
江一道看出他的心思，补充道：“事关叛军。”
听到这话，禁军首领神色一凛，不敢怠慢，当即道：“首辅大人在此稍等，末将立刻进去通传。”
说着，他朝江一道行了一礼，便立刻转身匆匆朝着宫门奔去，眼下的京城，再没有什么比困守城外的叛军更紧要的。
随着朱红肃穆的宫门被叩响，一道道身影奔跑在宫城之中，以最快的速度传递消息。
长生殿，东配殿。
黄忠接过小太监递来浓茶，深啜了一口，随着微涩的茶水入腹，那股盘桓在眼皮上，挥之不去的困意总算消褪了些许，不至于上下眼皮打架。
“真是老了，以前就算连着守上五六夜，也不会这么困。”黄忠搁下喝了一半的浓茶，摇头感慨。
眉目清透的小太监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铜漏，殷勤地道：“这会儿离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要不总管您去睡会儿，后半夜小的在这里守着。”
“陛下今夜睡得沉，不似前几夜那般时常惊醒，应该能够好好睡上一信息。”不等黄忠说话，他又补充道：“您放心，小的一定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旦陛下那边有响动，小的立刻去唤醒您，误不了事。”
面对他的提议，黄忠有几分心动，到底年纪大了，熬了两三夜这身子骨浑身酸疼，就活像被人当沙包一样捶过似的，实在有些吃不消。
最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叛军围城，压力太大，往常一觉睡到天亮的周帝最近经常惊醒，少则一两次，多则四五次，偶尔还会做恶梦，至于梦中的情景，他也曾问过一嘴，但周帝讳莫如深，只字不提，他自然也就不敢多嘴了。
他能在周帝身边安安稳稳的活到这把年纪，靠的就是察言观色这个本领。
黄忠犹豫了半晌，到底抵不住身体里的困倦，颔首道：“也罢，我去睡一会儿，半个时辰后记得喊醒我，万一陛下惊醒，也要第一时间来喊我，切莫耽搁。”
小太监刚要答应，就听到门外响起一连串急促的叩门声。
“什么事？”
黄忠神色一沉，眼中的困意如飞雪入水，瞬间消失无踪。
“江首辅来了，要见陛下，说是有关于叛军的重要事情禀报。”门外的小太监口齿清晰伶俐，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哗啦。
黄忠猛地拉开了房门，目光灼灼地盯着躬身低眉的小太监，“他人在哪里？”
“正在宫门外侯着。”
“知道了，咱家这就去禀告陛下。”
在打发小太监退下，黄忠不敢怠慢，立刻去了周帝歇息的寝殿，守在门外的两名小太监看到他过来，慌忙俯身行礼。
黄忠摆手示意他们退开，自己上前轻轻叩了几下门，不一会儿，殿内传出周帝慵懒惺忪的声音，“什么事？”
黄忠小心翼翼的答道：“启禀陛下，江首辅在宫外求见。”
他回答的很谨慎，没有当众提及江一道的来意。
片刻的寂静后，殿内再次传来周帝的声音，“进来替朕更衣。”
“嗻。”
黄忠恭敬地答应一声，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来，殿内的灯火熄了十之八九，仅有两根红烛散发着微弱的橘红光芒，勉强能够视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