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轼在结束对答之前，转头看了下方一眼。
隔了一段距离，神色便叫人看不清晰。
像是在看谁，又像是谁都没看。
学子们紧跟着又陆陆续续的上前应答，慷慨激昂的在御前展示自己毕生的才学。
而在上一场诗文比斗中大放异彩的另一位主人公，却迟迟没有露面。
李白。
这位一生无缘仕途，受出身所限，又不被帝王重视的诗人。
便是后世人评价他，也多争议。
如果他真的有机会参加一场科举，他是否能殿前闻名，登科及第呢？
场中。
一身白衣不染尘埃的男子微微闭上双眼。
他脑海里有如走马灯一般一帧一帧的回荡起自己的前半生。
从仕途受挫到醉酒浮生，从鲜衣白马到落拓剑客。
人人赞他诗家谪仙，赞他轻狂风骨。
可他阅遍天下书，作遍天下诗，一身所学，满腔抱负，曾经又何尝不想于庙堂之上为黎民苍生所用！！
“天生我材、天生我材……”
李白失魂落魄的喃喃。
面上的犹豫迟疑也随着这喃喃渐渐笃定下来！！
天生我材必有用——上天生我这一场，给我这无人能及的天资，让我学富五车，让我出类拔萃，必然是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啊！！
今时今日，他站在这里，对手绝非是这满场经纶史册的天才——仅仅是他自己罢了！
他是李白，是青莲居士，是酒中剑——是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的诗仙李太白！！
“在下李白，见过各位陛下！”
……
“李太白，你的策论要献给谁？”
在一片安静之中，有帝王缓缓开口。
纵然这场特殊的殿试乃是众多帝王对一位考生的形式，但这并不代表着随便一位考生都有让帝王期盼着被选择的心情。
显然，李白便是那例外的其中之一。
面对帝王堪称和缓温柔的询问，那场中白衣的青年却笑着抱起了拳一行礼。
他平静的吐出了惊人的话语。
“臣这一策，献、且只献给——盛世之君。”
一语，令下方诸学子倒抽凉气，令上方诸帝王沉默了一半。
有帝王冷笑了一声。
“小子，你真是够狂的！好啊，那你说，能称得上你口中盛世之君的，都有哪几位？”
这帝王本意自是恐吓，毕竟当着漫天帝王的面，谁又有胆子开口评判谁是谁不是呢？
他等着李白哑口无言，却见李白毫不犹豫的答话。
“汉文帝、汉景帝，太宗皇帝、我朝陛下玄宗皇帝，以及当下此朝的宋仁宗皇帝，再往后的，臣不甚了解便不贸贸然多言。”
未被选于其中秦皇、汉武、明祖齐齐眯了眯眼睛，神色不明的看向他。
李世民嘿嘿一乐，露出一个有眼光的赞赏表情。
“好小子，有胆色，朕喜欢你！”
刘彻放下了二郎腿，恼怒道。
“你小子，什么意思？！”
他爹他爷爷都榜上有名，就到他这儿戛然而止是吧？
嬴政不语，却也目光淡淡的落在他身上。
李白一掀衣袍，跪下深深行礼，却全然没有更改的意思。
“还望各位陛下见谅，非盛世之君，用不得臣的策论，否则必会致使江山飘摇，非但无法于国有利，且有危害国之根本的风险。”
眼看气氛有些僵硬，朱元璋便温和的开口解了围。
“太白先生，你的策论是什么？不妨先说说看。”
李白又沉默了许久，目光渐渐坚毅下来，才又慢慢开口。
“臣的策论是——工商业！”
气氛骤然降到极点，而朱元璋更是脸色急变，怒道。
“太白先生，朕看你是糊涂了！！”
士农工商，商素来是历代王朝的最末等，秦皇明祖更是对商之一行厌恶至极的翘楚，李白这话不可谓不冒犯！！
便是将李白带来唐玄宗李隆基此时脸色也不由得有些难看。
李白此话实在是太过荒诞冒犯，若非是此时情况特殊，恐怕决计要吃一顿板子。
李隆基既有愤怒，也多少出于些告诫的心态，开口斥责他。
“何等荒谬，御前胡言乱语该当何罪？！还不快快滚……”
李世民却是突然开口打断，淡淡道。
“既然站到这里，不拘什么策论，先生说便是，合适与否，吾等做帝王的，自会分辨。”
李白深深叩头，目中似有泪光莹润。
“叩谢太宗陛下！！”
李隆基：…………
他默默闭嘴。
李白深吸一口气，目光坚毅下来，扬声侃侃而谈。
“农乃国之根本，臣心中比谁都明白，今时今日这番话，臣发誓绝非是因任何私心。”
“臣自知，比治官，绝拿不出比宋濂先生更好的策论，比制策，臣也拿不出比苏兄更好的策论。
倘若不谈优劣，臣自可拿出无数尚且过得去的策论。
但是——”
李白双眸闪过锐利的明光，灼灼璀璨。
但是他不愿意！！
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拿出了自己的毕生所学和看家本领，倘若他东顾西虑，最终流于平庸，草草收尾，何其可悲！！
是啊，他是李白，他怎么可能流于平庸！！！
“臣亦冥思苦想，究竟有什么是臣能拿出的东西，于是便有此念，因着臣家中经商，从小亦耳濡目染，曾经对工商业也有着自己的思索。”
他不卑不亢的缓缓道来。
“臣亦知陛下顾虑，倘若人民都向往经商，农田就会荒芜，农业如果不稳定，国本就会为之动摇。
倘若商业繁荣，人口流动就会大幅度增加，治理难度也会大大提升。
乱世之下，黎民最大的愿望是吃饱和穿暖，故而农本抑商已然足够。
但……当盛世到来，黎民的愿望将会变得更加强烈，故而，商业的发展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臣说这是一个只献给盛世之君的策论！！”
白袍青年神色清明疏朗，不再时刻握着腰间酒壶，不同于醉醺醺的酒中剑仙姿态，此时端然一副云上君子的清朗干净。
他是李白，
是盛世开出的璀璨繁花。
他不会开在流离失所的苦难人间，乱世只会埋葬他的尸骨。
但从来不是只有苦难值得歌颂，黎民对美好的向往永远都不会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