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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穆愉先前就注意到她的指甲有点长了,拉过她的手,细心地给她剪指甲,“小时候我是不能喝酒的,沾酒就浑身起疹子,落水加上醉酒,我身体一直不见好,外祖父寻了一位神医来给我治病,神医让我泡了三年药浴,自那之后,一般毒药对我便无用了。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偶尔还是有些药材会对我起作用的。不然,我要是病了,岂不是只有等死的份。”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她当时怎么就没这么好运气呢,害她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沈归舟看着自己的手,有点犹豫要不要先把手给收回来。

不然,她怕他会突然手抖。

“说起来,这也算是因祸得福,神医后来成了我师父。那次之后,我喝酒也没有醉过。”

原来他这个千杯不醉是这么一回事。

沈归舟看着他手里的剪刀,眼神飘忽,再看自己被他握住的手……算了,还是不要乱动了。

至于,后来她又去看过他的事,也没有必要特意告知他了。

她果断转了话题,“今日下午,秦王找过我。”

陈穆愉看出她的心思,顺着她将先前的话题揭过,“为了江南洪涝的事?”

“大概吧。”沈归舟如实告诉他,“他去的时候,我正好要出门,没和他聊。”

陈穆愉不疑有它。

沈归舟也提出了另一种可能,“也有可能是为了户部的事。”

两人聊起正事,先前的旧事被盖了过去。聊了一会,指甲修完,沈归舟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悄悄吐了口气。

快要睡着的时候,陈穆愉在她耳边问她,这次打算在王府住几天。她脑中立马浮现了郭子林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睡意跑了不少。

忧郁了须臾,她给出了模糊的回答。

三四五六七八天吧。

郭子林要多久才消气,这个事情是个未知数。

其实,她不是怕他,她是担心她在这之前回去的话,她那好不容易打拼来的小院就得遭殃。

做人嘛,没必要跟银子过不去。

所以,暂时她还是老实躲躲吧。

陈穆愉对她这个回答,倒是有些满意。

这比他想得要长一些。

满意过后,他突然又冒出些微忧愁。

现在王府她都不愿来,那以后他若真地迁入东宫,她是不是更不会去。

这个想法冒出来,即使怀里抱着她,整个后半夜他也没睡好,一直都在想这个事情,该怎么解决。

江南洪涝救灾之事,朝廷已经非常有经验。

秋季干旱,洪水退得也比春夏之际快得多。

银粮到位,一切都好说。

只不过,自第一日有人在朝上提出,江南水患不断的灾祸根源后,这个事情之后几日都反复在早朝时被提起,陆续有人提议,要严查治河之人,并且提到了专掌川渎陂池的工部水部司。若是这灾是人的问题,当地官府要查,水部司更应查。

如此一来,朝堂之上越发热闹。

工部的风波,眼看就要平息。

因为这事,工部却再一次,陷入漩涡之中。

燕王和工部尚书罗珉,刚落地的心,再次被揪了起来,都着急上火的厉害。

这个事情,在朝堂上吵了四日。直到第五日,有人在大理寺门口击鼓鸣冤,满朝文武的注意力才暂时被转移。

那日正好是立冬,天气不是很好。

街上行人不多,大理寺门口更是寥寥无几。

突然来了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在大理寺门前击鼓。

邓伯行正好来大理寺找高柯,那人知晓他的身份后,当即拖住了他的腿,自称自己是朗山穆家的人,名唤穆棱,状告安国公灭人满门,杀人灭口。北疆私矿,不是他们穆家开的,是安国公府同他们穆家一起开得。

邓伯行听到此消息,立即让人将他带进了大理寺,同高柯一起,听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北疆私矿的位置,是十年前,安国公让人告诉穆维生的。

这些年,矿场的开采,以及矿石的买卖都是安国公府的人负责,穆维生则利用手中权利,帮其掩护,获利三成。

矿场暴露时,安国公怕事情败露,让穆家将罪责担下来。这样,他可以想办法帮穆家免去全家抄斩之祸。

穆维生卖图是事实,他在驻地私自铸币也是事实,那都是抄家灭族、株连九族之罪。私开矿场一事,穆家也逃不脱干系,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同安国公府妥协,独自承揽了私开铜银矿场一罪。

但是,他们没想到,安国公竟然会出尔反尔,卸磨杀驴。

穆家剩余的人被流放岭南后,他竟然又派了人追过来灭口。

朗山穆家,流放岭南的八十九人,除了今日击鼓的穆棱,已无一活口。

高柯和邓伯行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鸣冤之人,没有实证,只有一面之词。

流放之民私逃亦是大事。

两人立即封锁了消息,商讨过后,将此人安排妥当后,还是立即一同进宫禀报了此事。

天楚帝听完此事后,面上看不出情绪,身上气息却越发冷冽。

他当即遣了人向岭南和朗山证实,并命高柯将穆棱带进了宫,亲自见了他。

在穆棱以命做保后,邓伯行和高柯一同劝谏,矿场乃国之命脉,私开矿场,欺君罔上,乃眼中无国无君之行为,此事必须彻查。

天楚帝拍案而起,命殿前都指挥使柴向,会同大理寺少卿高柯一同前往安国公府,去请安国公,让他立即进宫。

他们是黄昏之时,到达安国公府的,他们带来的人直接堵住了安国公府的大门。

太常寺卿贺霖一案,还未查清,安国公府再次被重兵堵门。路过之人虽然不多,却立马驻足观看。

安国公府的人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突然被官兵堵门,心中也惶恐起来。

世子贺峻听说领头的还有殿前都指挥使柴向,强压了心中不安和不悦,连忙前往了大门迎接。

高柯和柴向见到他后,都没有向他透露细节,只言陛下请安国公进宫面圣。

贺峻看着外面的重兵,心头直跳,听说是陛下召见,也不敢再借口安国公病重,只能让人去请安国公。

高柯和柴向虽然没有向贺峻透露什么,但还是给足了三朝老臣面子,没有直闯安国公的书房,在前院安心等着。

安国公听到陛下传召,眉心蹙起,了解外面的情况后,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可是陛下传召,并且派了柴向与重兵过来,他也无法再借故托辞,通过管家吩咐了贺峻几件事情后,只能提心前往。

高柯和柴向等了一刻钟左右,安国公拄着拐杖前来。

见到他,两人还是给他见了礼。

安国公慈笑着向两人打听,陛下为何传召。

两人对他尊敬依旧,却也没有透露分毫。

安国公见他们嘴上如此之严,直觉愈发不好。

高柯、柴向将人请走之后,安国公府门口的重兵依旧未曾退去。

贺峻问话,他们则答,这是陛下的意思。

安国公府的人,心中的那份惶恐,迅速扩大。

安国府门前的动静,也很快传到了京都其它府邸。

这一日,皇宫大门落钥之事,也因安国公进宫面圣被推辞。

走到御书房门口前,安国公还是没能从高柯和柴的嘴里探听一二,迈进御书房的时候,他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天楚帝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见到他还是如以往一样,让人给他搬椅子赐座。

他坐下之时,天楚帝让其他人都下去了,就连张德素都退了下去。

整个御书房,只剩下他们俩人,很快安静下来。

这份安静,让安国公抓着拐杖的手,收紧了一些。

安国公感受到了周围氛围的不寻常,不动声色地主动询问,“不知陛下,今日召老臣进宫,可是有要事?”

天楚帝关心道:“老国公今日身体可好?”

“托陛下鸿福,老臣身体近日还算硬朗。”

“那就好。”天楚帝面露欣慰,停了一息,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朕还记得,第一次见老国公时,朕还只是个孩子……”

只剩两个人的御书房里,天楚帝和安国公忆起了往昔,安国公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同他一道聊起那些旧事。

聊着聊着,两人都有些动容,御书房的气氛好似也跟着好转。

天楚帝从他年幼聊到他少年,从少年聊到他成为储君,从储君之时又聊到登基,然后就是他坐上这皇位后的近三十年。

两人聊了半生,这半生聊了近一个时辰。

在这半生里,天楚帝是一个好君王,安国公是一个好臣子,他们二人,风飞云会,君臣同志。从这半生里,他们似乎也都能看到他们最后的结局,云龙鱼水,君臣情深,载入史书,传唱千年。

回忆过后,天楚帝感慨良久。

安国公也陷入情绪之中,恨时光易老,不能再为君分忧。

两人均安静了一会,天楚帝情绪稳定后,唏嘘道:“都说煌煌天语,不敢有违,但朕心里清楚,朕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一生,听到的谎话,比谁都多。想听句实话,则比谁都难。”

安国公醒神,恭维道:“陛下,君臣有义,义不可欺,陛下多虑了。”

天楚帝轻声重复这句话,“义不可欺。”

一息过后,他陡然发问,“那不知,老国公,可曾有欺骗过朕?”

随着他这状似随口一问的话语落音,刚才两人谈旧营造出来的氛围瞬间转变,御书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

安国公望着天楚帝眼下微许之处,天楚帝面色微和地直视着他。

一个呼吸的时间,这时仿佛被无限拉长。

呼吸落下,安国公拄着拐杖起身,神情郑重,“陛下明鉴,老臣对陛下,不敢有欺。”

天楚帝面色未变,片刻过后,露出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今之不敢犯君者,多是欺君者也。这话若是他人说,朕定是不信的。老国公不同,你我君臣数十载,这数十载,您为天楚江山鞠躬尽瘁,老国公之言,朕信。”

听到前半句,安国公心绪受牵,听到后半句安国公心中激昂起来,有了涕零之势,“老臣谢陛下信任。”

天楚帝抬手,“坐,坐。”

安国公又慢慢坐下。

待他坐稳,天楚帝再次开口,“朕今日请老国公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老国公。”

问题。

“有老国公刚才的保证,朕相信,老国公是一定会如实回答朕这些问题的。另外,待会朕还想让老国公见一个人。”

见人?

“……陛下请讲。”

“云州江州交界之处,藏有铜银矿场一事,老国公此前可有听闻?”

瞬息之间,安国公心中的不安变得明朗起来。

天楚帝语气如常,补充道:“朕说的此前,是那座私矿出事之前。”

很多时候,平缓如常的语气比厉声质问,更能慑服人心。

天楚帝这种闲话家常似的问法,让一向心性稳健的安国公,猝然听到此事也是心头一跳。

原来,是为了这事。

那陛下是有了实证,还是只是听说了什么?

他说的那人,是陛下找到的人证,他要让他们当面对峙?

仅仅一瞬,他又冷静下来,“启禀陛下,在那之前,老臣未有听闻。”

不管事情到底如何,局面又是如何,现在他能做的就是拒不承认。

天楚帝视线未动,对他这个回答,似乎也没有意外。

安国公面上不曾露出一丝心虚。

“是吗?”天楚帝手指摩挲着桌沿,“据穆家交代,那座矿山已开采多年,说是沈少将军还在世时,就已有人在那勘测出了铜银矿石。当年,老国公就没有从沈少将军那里听到点什么?”

安国公连忙重新起身,跪倒在地,“请陛下明鉴,此事老臣当真不知。若老臣知晓,定会立即禀明陛下,万不敢隐瞒不报。”

安国公澄清自己的同时,心里快速分析起来。

穆家不可能反水的,他们守口如瓶,才会有今日的苟活,也只有守口如瓶,以后他们才会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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