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联合大理寺一起，顺着这条线索走，很快查出他半年前出京办差时，曾和人聚赌，输了一大笔银子。
后来他还不上银子，差点被人打死。
两个月前，他将这笔银子还上了。
那个时候，他正好拿到了之前向工部报批的一笔采购款，用于与供货的商家结算。
这个事情一曝光，寒华寺的命案和参天楼的事，都似乎变得明朗起来。
再观工部那边，御史台日日追着他们不放，每日早朝，大殿上都少不了这些言官慷慨激昂的声音，他们的情绪也感染了不少人，然后跟着一起声讨工部，声讨工部侍郎，声讨工部尚书。
这几日，京都所有人似乎都很忙，当官的要么忙着查案，要么忙着自保，要么忙着善后，像御史台这种，就忙着写折子，做弹劾；不当官的也没闲着，天天忙着在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打听这些大事，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分别进展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出现什么惊天反转。
不忙的人，也不是没有。
比如，沈归舟。
这三日她除了偶尔去茶楼喝个茶，多半时间都是闲在小院子里看话本子。
街面新出的话本子被她看完后，她有点坐不住了。
傍晚时分，她带着雪夕出门改善伙食。
在天外来客吃完饭后，她又在朱雀街的夜市上溜达了一圈才慢慢往回走。
快要走到门口时，她站住了。
盯着自家院门看了一会，她轻叹了一口气，先推门进去。
雪夕没有立即跟进去，而是转身折返。
片刻之后，她回来了，旁边还有一个人，被她用匕首架着脖子。
沈归舟没有进屋，就在杏树下坐着。
她们刚回来，还没点灯，院子里很幽暗。
雪夕禀道：“小姐，他说他们是秦王府的人。”
被雪夕用匕首架着的人，眼里有着惊恐，看到坐在黑暗中的沈归舟时，心头更虚。
沈归舟抬头，无声地瞧着他。
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被瞧的人也看不太清她的神情，然而她这一看，他后背发凉，觉得她的这个眼神比脖子上的刀刃还要危险。
就在他要忍不住要用干咽来缓解内心的恐惧时，沈归舟开口了。
“秦王府？”
他眼角余光不敢离开匕首，提着心点头，“是。”
沈归舟的眼睛仿佛可以看穿人的内心，平声询问：“秦王府的人，为什么跟踪我？”
听到问话，他心中惊恐。
可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回答。
“秦王吩咐的？”
他闭紧了嘴。
沈归舟好脾气地换了个问题，“跟了我几日了？”
他眼睛瞪大。
沈归舟无声地嗤笑一声，看了眼雪夕。
雪夕手好似动了，他惊喊：“我，我真的是秦王府的人。”
雪夕将匕首收了回去。
他一时有点懵，不明白她们是什么意思。
疑惑间，沈归舟的声音再次响起。
“回去告诉你们王爷，明日我会去秦王府拜会。”
他反应慢了一拍。
雪夕提醒，“还不想走。”
他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拔腿就跑。
翌日早朝，最忙的依旧是御史台，围绕着那十条人命，再一次指责工部失察，贪墨成风、不重人命，工部尚书、侍郎等人疏忽职守、尸位素餐，才会酿成惨祸，使得民怨沸腾云云。
反正，工部能被大家叫得上名号的一个也没逃脱他们的谴责，认为工部、朝廷，必须给这些枉死的人一个交代，否则朝廷定会失了民心，陛下也会让百姓失望……
说到最后，高坐龙椅之上的天子也没逃过被他们念叨。
连听了几日这些话，其他人差不多都能把这话给背下来了。
当然，附和他们的人也有很多。
讲话的人一多，大殿就变得热闹。
和之前一样，这一日又是吵吵闹闹的一上午。
燕王越听脸色越不好，熬到散朝，他看了秦王一眼，朝他走了过去。
刚走一步，见秦王大步往殿外走，步子比往常快了不少。
他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想起大学士辛贤集。
他脸上浮起冷笑，抓着他不放，想要踩断他臂膀，其实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如此一想，他心里平衡了一些。
秦王不知他心思，想要追上郭子林。
等他走出大殿，郭子林却已在台阶之下，离他很远了。
还想继续追，有内侍过来传话，王贵妃想让他去一趟披香殿。
若是平日里，他是会去的，今日他还有事，就拒绝了。
内侍有些为难，他却没管他，直接绕开他走了。
耽误了这么一会功夫，郭子林已经到了大殿前面那长长的台阶之下。
他再追上去，一直追到宫门口，他都没再追到郭子林。
他到宫门口时，郭子林的马车只剩下细小的身影。
他看着那细小的身影，陷入沉思，昨晚上的事情，他还不知道？
昨日晚上，秦王正准备离开书房回寝院就寝，被派去沈归舟那盯梢的人回来禀告，他们被发现了。
秦王之前以为沈归舟只是会点拳脚功夫，听到他说他们的人都差点被杀，他有些震惊。
她们主仆俩竟然是如此厉害的高手！
再听到沈归舟说明日要来拜会，他有些错愕。
她是要来兴师问罪？
秦王妃最近因为自己父亲的事，也愁得厉害。
这个事情，他暂时没和秦王妃说。
他追郭子林是想打探一下情况，现在没追上，这个想法落空。
沈归舟让人传话，今日上门拜会，可她没有说具体时间。
秦王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地会来，也不知道就算她来又是何时来，但他还是决定先回王府。
坐在马车上，他再次猜测沈归舟的心思。
这件事有点尬，可若仔细一想，这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今日，她主动上门，或许他想知道的就都清楚了呢。
秦王回到王府时，沈归舟还没来。
看着来迎他的秦王妃，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告知秦王妃一声。
两人还没说上话，先前得到嘱咐的管家来报，俞夫人来拜访王妃。
秦王妃看着管家递上的帖子有些诧异，秦王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这个事情。
秦王妃看过帖子后，将帖子递给他。
帖子上只是几句惯用的场面话，大致意思说是来还礼。
沈归舟上门做客，她是很高兴的。不过，她依旧等着秦王的意见。
秦王看过帖子后，迟疑了一下，还是跟她大致说了一下昨晚的事情。
秦王妃一听，有了和秦王一样的反应。
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秦王认为，目前来看，恐怕是的。
为显重视，秦王妃站在会客厅的门前迎沈归舟。
看到沈归舟来，她脸上笑容渐起，笑容中的高兴亦是真情实感。
见沈归舟带了回礼，俩人站在门口就客套地聊了好几句。
就这几句，秦王妃很快感受到，比起上次，沈归舟的客气恭敬中，疏离更加明显，这让她不免有一点心虚。
她将沈归舟请进会客厅，秦王闻讯而来。
沈归舟给秦王见礼，秦王仔细留意了她，没有从她言语中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三人落座，秦王妃将心虚藏了起来，表达了自己对她能来做客的高兴，委婉打听沈归舟为何上门。
她以为沈归舟就算是来兴师问罪的，也会说得比较委婉。
事实却大相径庭。
客气地寒暄了几句，沈归舟直接看向秦王，道：“今日冒昧打扰，是有一事，想请教王爷。”
秦王妃和秦王对视一眼，秦王面上一如既往的谦和，“俞夫人请讲。”
沈归舟睫毛落下，似是在思考怎么用词。
一息之后，她睫毛抬起，语调平和地询问：“请问王爷，可是我有何不妥之处，冒犯了王爷？”
她说请教时，秦王夫妇已有预感她要说什么。
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说得如此直白，秦王脸上神色差点没有维持住，秦王妃脸上也有一瞬间的僵硬。
整个会客厅里，气氛瞬间变得尴尬怪异。
沈归舟坐在下首，和秦王夫妇不同，她的眼里，没有不满和怒气，只有真诚。
好像，她此行只是为了解惑。
见秦王未立即答话，她的视线转回到秦王妃身上，态度很好地询问：“或者，是我哪里冒犯了王妃？”
光从语气讲，依旧听不出是质问。
然而，没有怒气的眼神，仿佛更具杀伤力。
猝然对上她的眼睛，秦王妃刚压下去的心虚又涌了出来。
她感觉沈归舟仿佛是在用眼神问她，她救她性命，还救出错来了？
周遭的怪异，在这一瞬间变成了诡异。
片刻之后，秦王先反应了过来，他快速调整好脸上神色，语带诚心，“夫人救了王妃，是王妃的恩人，亦是小王的恩人，怎会有冒犯之说。”
沈归舟浅浅一笑，“那王爷为何派人跟踪我？”
这个问题问得比上一个更犀利，刚调整好情绪的秦王被问得有些难堪，会客厅再次安静下来，变得落针可闻。
沈归舟视线不移，不怒也不惧。
王府的下人都很有眼力，一看气氛不对，除去秦王身边的侍从，其他的都悄声退了下去。
秦王心思流转，和沈归舟对望了少倾，他将难堪压了下去，“夫人，误会了。”
刚想解释，沈归舟接过了话头。
“误会？”
她不轻不重地重复，让秦王到嘴边的话卡了一下。
沈归舟反问：“难不成我那小院周围多出来的那些人不是秦王府的人？”
除了天子外，以往都是秦王向别人问话，今日突然被人问罪似的来了三连问，他的反应一时有点跟不上了。
这一次，秦王妃反应比他快了些，“俞夫人，此事不关王爷的事。”
沈归舟将视线转向她。
“是吾。”秦王妃被她看得心愧，“那些人是吾派去的……此事，王爷并不知情。”
听她承揽责任，沈归舟神色未变，平声静气地问她，“王妃此举，为何？”
秦王妃快速想着理由。
刚要开口，沈归舟重提之前的问题，“是我哪里，冒犯了王妃？”
秦王妃忙道：“不是。吾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多了解夫人。”
沈归舟听出了疑惑，用眼神询问，了解？
“夫人那日出手相助，吾甚是感激。夫人的性子，吾也很是喜欢，希望能与夫人结交。只是……”
后半句，她欲言又止。
沈归舟悟道：“我明白了，是我那日不该多管闲事。”
秦王夫妇都是聪慧之人，瞬间听懂了言下之意，都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句了。
“夫人，吾并无此意。”缓了一下情绪后，秦王妃才重新组织好语言，“吾对夫人一见如故，是真心想与夫人结交。可吾亦看出夫人，不喜吾等打扰，无奈之下，才让人去打听夫人喜好。没曾想，会造成误会，实在抱歉。”
秦王顺势也帮秦王妃说起话来，告知沈归舟，他们夫妇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对她出手相助一事，他们都是非常感激。秦王妃亦是真心想要与她结交，对她亦是赞不绝口，自那日之后，他都不知道听王妃说了多少次这样的话。
沈归舟耐心地听着，也没有打断他。
直到她说完了，她才瞧回秦王妃，不怕逾矩地瞧了她一会。
“王妃想了解我？”
“……是。”秦王妃再次和她道歉，“失礼之处，还望夫人见谅。”
沈归舟眼睛微动，没有对他们的话做出评判，“那那日我说二位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王妃当时为何不直接问我？”
秦王妃噎住。
沈归舟又问道：“王妃真的只是想了解我的喜好？”
秦王妃张嘴，“……”
还没出声，沈归舟又开口了。
“还是王妃还想了解其他的。”她用没有攻击性地目光就那样看着她，“例如，我的家世，我的品行，我的性子，还有……”
她停了一息，淡淡的声音才继续，“我和其他人的关系。”
说到其他人时，她的目光转到了秦王身上。
她眼神未变，秦王对上时，却觉得它好像多了一分似有似无的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