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的红灯亮了一天一夜。
终于在第二日天光破晓时，手术室打开，少年单薄的身体躺在担架车上，双眸紧闭，纤长浓密的睫扇不安地颤抖。
像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医生脱下沾满鲜血的橡胶手套，“病人已脱离危险。”
般姝抿了抿唇：“谢谢。”
过了危险期后，江沉被转进了普通病房。
蓝白色的条纹病服空荡荡的，少年睁着一双漆黑圆润的瞳眸，闻到窗前睡莲的清香，他指尖一顿，“姐姐。”
被浓烟熏伤的嗓子似破布娃娃身上生锈的弹簧。
嘶哑、刺耳。
“嗯，你醒了。”般姝把花瓶放到他床前，“医生说你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眼睛积极治疗的话，也会恢复……”
“姐姐，”少年轻轻打断她，他一字一顿，嗓音里是微末的哀求与希冀，“你在仓库里……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把呼吸放得很轻。
江沉好想乞求一次上苍。
可怜他一次吧。
就这一次。
江沉真的再也不想被抛下了。
他真的……好想和他的姐姐在一起啊。
“不会不要你了。”般姝托着腮，静静望向少年精致秀美的轮廓，慢吞吞眨眼，“江沉，你以前吃了很多苦吧，或许我该向你说一声抱歉，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的话，我会对你好的。”
“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
男主幼时的创伤已经无法被抹去，况且江沉的三观现在已经基本成形，般姝想，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引导男主去爱这个世界。
或者，对这个世界心存眷恋。
这样才能避免他致使世界崩塌的结局。
“姐姐，抱我好不好。”江沉修长的手指撑着床沿直起身体，他看不见，只能一点一点触碰，般姝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在这里。”
少年一把将般姝紧紧拢进怀中，“不会不愿意。”
“什么。”
“想和姐姐在一起。”
从五岁，想到十六岁。
少年漆黑的眸底翻涌着浓烈的墨色，他嘴角勾着乖巧纯良的笑意，脸颊两边的酒窝微微凹陷，在雪白的皮肤上如幼鹿般无害。
般姝也弯了下唇。
过了一段时间，江沉胸前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身体却还很单薄，坐在轮椅上，脸色羸弱苍白。活脱脱一个病美人。
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般姝推着他到医院附近的花园旁边闲逛。
“今天是几号了啊姐姐。”江沉乖巧地仰起头，他虽然看不见，但可以闻到般姝的味道，阳光打在他脸上，暖烘烘的。
“五月十三号。”般姝回答，“怎么了？”
“快到夏天了。我的巧克力又要化了。”江沉抿了抿唇。
所以他不喜欢夏天。
夏天意味着，保温杯里的蜂蜜水会变质得更加厉害，巧克力也又要融化，江沉身上的伤会溃烂，老醉鬼会用最滚烫的火钳打他。
少年湿漉漉的杏眸里尽是温热的水汽。
般姝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挠了下。
“什么巧克力？”
江沉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落下一片深重的阴影，他声线尾音带着点微末的上扬，“只是一块……江昭不要的巧克力。”
姐姐。
江沉是如此卑劣。
这样说，心软的姐姐会不会多多怜惜江沉一些呢。
般姝勾起唇瓣，眼里划过一丝了然之色，但到底没有戳破他，“那就扔了吧，我给你买新的。”
“好。”
江沉心满意足地弯唇。
苍白的皮肤在日光下接近透明，般姝垂眸，望着少年精致的侧脸，若有所思道，“江沉。”
“嗯？”
“你的眼睛有没有不舒服。”
少年一愣，“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哭。”般姝弯腰，无奈地用指腹擦去他眼角的泪珠，“连自己哭了都不知道吗？”
江沉这才后知后觉。
“可能是太高兴了，姐姐。”
在这个生生不息的春天，江沉终于，也要拥有属于他的巧克力了。
姐姐送他的。
这次，不是给江昭的，而是给江沉的。
“姝姝。”男人低沉的声音自两人身后响起。
般姝回头，见是陆席玉，讶异地挑了下眉梢，“你怎么在这里。”
陆席玉一身黑色西装，气质矜贵而淡漠，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他嘴角含着一丝淡淡的微笑，细细深究下来，眼里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处理点事情，正好在这看到你就过来了。”这句话算是解释。
般姝点点头没有多问。
她一直都知道陆席玉的身份不简单，不过般姝也没有细究的心思。
总归眼前的江沉才是最重要的。
“一起走吧。”陆席玉褪下手上沾了几滴血渍的黑色半截手套，动作慢条斯理，“我在国外有一位好友，他在眼科方面很有研究。”
话音落地，少年不安地揪紧衣角，“……姐姐。”
般姝安抚地拍了拍他清瘦单薄的脊背，抬眸对陆席玉说，“不用那么麻烦，医生说江沉的眼睛只是暂时受到刺激了，保守治疗就好。”
陆席玉挑了挑英挺的眉梢。
有趣。
他故意道，“那江昭呢？他毕竟是你养了十多年，看着长大的孩子，你就舍得就这样不管他了？”
般姝瞥了眼江沉，见他面色如常，她声音没什么情绪，“不是还有江家么？他永远都有退路可走，天生命好。”
啧。
其实这么说起来，江昭才更像是拿了爽文剧本的大男主。
“那你对他的态度是？”陆席玉继续道。
“没什么关系了。”般姝淡淡看向陆席玉，“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他。”
女人的声音透着股冷艳的薄凉。
陆席玉没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很多东西，她说不要就不要了，无论在此之前她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
薄凉的可怕。
江沉抿了抿唇，乖软地扬起唇角撒娇，“姐姐，我们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好。”
陆席玉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江沉。
少年漆黑而无神的瞳眸就这样和他对上视线，下一秒又若无其事移开。